萧清晏回到王府时,肩头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
血迹被玄色的外袍掩盖,只余下淡淡的药味和风雪的气息。
她路过母亲生前最爱的暖阁,
还未走近,便听见几个洒扫的丫鬟压着嗓子,兴奋地窃窃私语。
里面,却传来她父亲萧毅含笑的安抚声。
“月儿莫哭,那个孽障,本王定为你讨回公道。”
一个女声娇滴滴地啜泣。
“王爷,妾身听闻您已上奏,要扶妾身为正妃……”
砰——!
一声巨响,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脚踹开。
门板轰然撞在墙壁上,震得梁上尘土簌簌落下。
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正上演着夫怜爱妾的萧毅,和哭得梨花带雨的秦怜月,被这巨响吓得双双一哆嗦。
萧毅猛地回头,看清来人,那张本就心虚的脸血色上涌。
“萧清晏!?”
他指着她,手指因愤怒而颤抖。
“这个家,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萧清晏抬起眼。
那双浸过尸山血海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规矩?”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父亲说的是萧家男儿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规矩?”
“还是您怀里那个女人,从宫里带来的规矩?”
“放肆!”
萧毅的脖颈青筋暴起,那是羞耻被戳破后的疯狂。
“我是你的父亲!是镇南王!我命令你,滚出去!”
萧清晏笑了。
那笑意极淡,却冰冷彻骨。
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怀中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上。
“我娘尸骨未寒,父亲就要扶这贱人做正妻?”
一句话,如淬毒的尖刀,捅进萧毅最虚伪的心窝。
他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口不择言地咆哮:“我是你父王!我做什么,需要跟你汇报?”
“你当然不需要。”
萧清晏的语气愈发平静。
“那你可知道,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萧毅眼神一闪,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嘴硬道:“她……她缠绵病榻,药石无医!是天命!”
“天命?”
萧清晏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的弧度更冷。
“愚不可及。”
她不想再废话。
她侧过头,对身后如影子的李俊逸下令。
“把她,从这里扔出去。”
她的手指,遥遥指向秦怜月。
“这地方,是母亲的暖阁。”
“她,不配。”
“你敢!”
萧毅彻底被激怒,他猛地站起身,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秦怜月,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
“我看谁敢动!”
李俊逸没动。
他身后的两名玄甲亲兵也没动。
他们只是上前一步。
如两座铁塔,无声地挡在了萧毅面前。
没有兵刃,没有言语。
那股从沙场上带回来的,凝如实质的杀气,却让萧毅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身为镇南王的权威,在女儿绝对的兵权面前,被架空得如此彻底。
如此,难堪。
闻声赶来的赵姨娘和钱姨娘匆匆进了院子。
赵姨娘眼珠一转,立刻凑上来打圆场:“哎呀,郡主,王爷……”
“闭嘴。”
萧清晏甚至没看她一眼。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赵姨娘的笑脸僵住,吓得白了脸,再不敢出声。
另一边的钱姨娘则安静地站在廊下。
她看着暴怒却无能为力的王爷,看着冰冷如神祇的郡主,还有那几个随时能将人撕碎的亲兵。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王府的天,彻底变了。
李俊逸得了萧清晏的眼神示意,不再耽搁。
他绕过萧毅,径直走向缩在角落里的秦怜月。
秦怜月吓得发出短促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后缩:“别过来!王爷救我!”
李俊逸面无表情,大手一伸,像拎一只小鸡,直接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秦怜月所有的挣扎和哭喊,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可笑而无力。
她被硬生生拖拽着,双脚在光滑的地砖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在秦怜月崩溃的尖叫声中,站在廊下的钱姨娘,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对身边的贴身丫鬟,压低了声音,嘴唇飞快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但口型很清晰。
“血燕,炖了,送去。”
这是投资。
是她在这场风暴中,下的第一笔注。
“萧清晏!你这个疯子!你不得好死!”
秦怜月被拖到门口时,终于崩溃,发出了怨毒的诅咒。
萧毅眼睁睁看着心肝宝贝被如此粗暴地对待,气得浑身发抖,却被亲兵拦着,一步也动弹不得。
他只能冲着萧清晏的背影咆哮:“孽障!你这个孽障!为了你,我连王位都可能不保!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清晏终于回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王位?”
她轻声说。
“你以为,这王位是你坐得稳的吗?”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那间被玷污的暖阁。
砰。
亲手关上了门,将所有的喧嚣与狼狈,都隔绝在外。
院子里,李俊逸将秦怜月扔在地上,对吓傻了的丫鬟婆子们冷冷道:“此地谁再敢涉足一步,军刀伺候!”
一群人簇拥着半昏迷的秦怜月,狼狈不堪地仓皇离去。
萧毅站在原地,看着满院狼藉,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最后,他狠狠一甩袖子,落荒而逃。
父女关系,在这一刻,彻底破裂。
风波平息,夜色渐深。
游廊下,赵姨娘吓得死死捂住嘴,眼睛里却迸发出扭曲的快意。
风雪依旧。
惊澜院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死寂,只余下一地破碎的繁华,在雪色中无声地控诉着方才的闹剧。
萧清晏立于风雪之中,神色未有丝毫变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缓缓俯身,从肮脏的雪地里,捡起一块碎裂的白玉簪片。
那是母亲旧物中的一件,并不名贵,却因沾染了母亲的气息而显得无比珍贵。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簪片冰冷的断口,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温度。
就在这时,老管家周伯带着几名须发皆白的老人,步履匆匆地从月亮门后走出。
他们绕过满地的狼藉,没有去看那些价值连城的碎片,径直走到萧清晏面前。
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为首的周伯,这个在王府忠心耿耿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双眼通红,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
“郡主。”
周伯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老奴们……有事禀报!”
“这是王妃的遗命!”
“这王府的烂账,她说要您……亲手来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