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伤痛是一把双刃剑,能让我活的更寂寞也更理智。
……
胖妞非常厌恶自己的名字,叫“周阳”。这是父母为男孩准备的名字。
出于对她不合时宜出现的报复,他们不愿意改。
她极度厌恶愚蠢无知的父母,遇到过类似的家庭便忍不住诅咒他们去死。
文字累积的高墙阻挡了父母探索的目光,他们逐渐看不见她的内心,像是风筝断线后对于无知的恐慌,他们看向她的眼神越来冰冷。
她的心思也越发深沉。
或许是真的害怕报复,母亲再也受不了,选择在一个冬离家出走。
父亲把家庭的破碎怪罪到她头上。
他说:“都是因为你不听话才惹你妈生气了!都怪你八字不好才把她克走了!”
真可笑,从不会犯错的男人只字不提自己醉酒后对妻子的打骂。
她恨透了这种男人,觉得他死有余辜。
她一言不发,更加努力地堆砌知识的高墙,阻挡住外界探寻的目光。
她在墙里,他们进不来,她也出不去。
年少的她承担了家庭的重担,自从他们南下回来后她的自由就被束上了枷锁。
曾经她想,见识了繁华的母亲会甘心留在这个寂寞的村庄吗?
答案在十一岁这年跃然纸上,假如他们一如既往的恩爱,或许还会。
可是柴米油盐消磨了年少冲动的爱意,全都变成不甘心和怨怼,转嫁到孩子身上就变成了无辜的凌辱。
母亲走后,她独自抚养弟弟,尽管她恨他,可是她记得他有意的维护,记得他年幼时咿咿呀呀的安慰,记得他承诺以后对她加倍的好。
父亲带回来的女人一个接一个,试图填补被母亲伤害到的自尊。
那些女人毫不在乎她充满仇视的目光,她们吸光了父亲的血,不带一分留恋决绝离开。
留下一个更加支离破碎的家庭。
从那以后她便知道这世间最不靠谱的就是所谓爱情。
父亲继赌博后爱上了酗酒,每当饭局散去后她带着弟弟从房间出来吃着残羹剩饭,照顾弟弟睡去后才在深夜里默默收拾杯盏狼藉。
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不敢开口说起老师催交的学费,害怕他突然暴跳如雷,宽厚坚实的巴掌甩到脸上,叫嚣着“老子不欠你的!找你妈要钱去!”
她害怕失去读书的资格。
尽管学校和政府已经对她很宽容,可是她知道决定她未来乃至生死都只需要这个男人的一句话。
还是……不够强大啊。
她低眉顺眼地讨好着父亲和进门的女人,甚至乖巧地开口叫“妈妈”。
心越疼,脸上的笑容越甜。
她深藏的秘密,是一个阴险自私的恶魔。
正在蚕食她所剩无几的善良和理性。
父亲带她去过很多酒局,以她优异的成绩和乖巧的性格作为炫耀的资本,诉说妻子离开后自己如何含辛茹苦,收获人们的同情和夸赞。
尝到甜头后他更加变本加厉,甚至准备将她送给一位“有钱没有子嗣”的富人。
她嗅到了危险的信号,以青春叛逆为借口,使得成绩一落千丈。
老师心痛不已,却从她嘴里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只当她自甘堕落,不再管她。
周遭不怀好意的目光从她身上消失,她松了一口气,却也失去了一个更加清晰明亮的坦途。
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
不知为何,明明她不是个好人,却总吸引身边的人靠近她,疼爱她。
比如她的室友。
她们教她怎么把衣服洗净,怎么叠被子,怎么把头发梳得净净一丝不苟。
甚至教她怎么使用卫生巾,怎么选择合适的内衣。
她们把她护在身后,带她回家过节,还为她过生。
她的心暖暖的,为数不多的良心被她从恶魔嘴里抢下一角,妥帖安放,许多年不曾沾染黑暗。
爱着世间的明媚,却也无奈阳光背面总有漆黑。
……
她渴望阳光照到她脸上,也惧怕走在阳光底下,因为曾经作为“黑户”东躲西藏的子让她习惯了活在下水道里。
她以为她会永不见天。
可是李清欢出现了。
十三岁的她被飞来的篮球砸倒,本就营养不良的她当即晕倒过去。
一个模糊的身影跑过来将她抱起送去了医务室。
等她醒来后,校医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叹息说:“回去叫你父母多给你吃点牛鸡蛋,孩子,你太虚弱了。”
这是过年才能吃的东西啊。
她尴尬地低下头,不知该作何回应。
这时,守在旁边的男孩说:“老师,这是我的不对,我那球扔得太大力了,就是砸到成年人都会砸晕的,这样吧,我明天就给她带牛给她补身体,当作是我的道歉,好吗?”
她抬头看去,男孩高大的身影如同大树,稳稳将她罩住。
有阳光从窗户的缝隙洒下来,打在脸上,直射心底。
从那以后,李清欢就几乎每天给她带一盒牛。
可是她每次喝完都会拉肚子,她那时不知道这是自己糖不耐受,只觉得自己无福消受这么好的东西,于是偷偷收起来带回去给弟弟。
善良的男孩本是出于好意,却没想到这行为直接成为了女孩黑暗中的救赎。
她总是在教室窗户边偷偷看着篮球场上的他,那天砸到她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他只是路过,刚好把她送去医务室。
为了缓解尴尬,他适时开口承担了错误。
他的身姿如青松挺拔,深深镌刻在她情窦初开的心里。
她把这份纯粹的美好深藏心底,不让自己肮脏的心思玷污了他。
自从“自我放逐”后,她变得越发散漫自由,母亲离去父亲再婚后,已经没人再管束她。
她尝试过了很多新奇的玩意。
可因为年少时读过很多三观正确的书籍,让她在最后一步悬崖勒马,以稳定的成绩考上了县一中。
长久的放纵让她忘记了曾经虎视眈眈的目光,等到又一次饭局,大人提起她的名字,父亲催促她端着酒杯上前,一股危机感从心底升起。
这次她故技重施,以更加惨痛的代价甩开了周遭的目光。
那天班主任找她谈话后,她红着眼睛回到座位,正在上课的同学假装无意地打量着她。
班主任的话语犹如还在耳边:“我调查了你的家庭,周漾,既然你的家庭这么不堪,你为什么还不知奋进呢?难道你想重蹈覆辙吗?”
她不敢正视同学们的目光,却知道他们此刻虽是同学不分高低,可出了社会,他们之间便是难以跨越的鸿沟。
而她,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也无法跨越这道鸿沟。
眼泪无声滑落,她悄悄抹去,抬头时却不小心与那个曾经说要“保护”她的男生对视。
他无声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把秘密烂在了心里。
跟随着一起腐烂的,还有她青春的悸动和美好的向往。
她短暂地接触过阳光,却宁愿永远滞留在黑暗。
因为被阳光照耀的代价太大,她承受不起。
她错了,她缺少的不是爱与关心,而是一个完整的童年。
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爱,而是难以弥补的童年。
……
她的青春充斥着最多的话语就是“可惜”。
接受过最多的目光都充满了“失望”。
她别无选择,只有平庸才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她开始不停物色猎物,寻找能给予她温暖的对象,试图让空白的内心填满生活的希望。
越来越沉迷于编织牢笼了,等到她清醒时,她已经不愿意接受现实。
这样也挺好的,就像小时候被父母鞭打那样,她把自己藏进未知的虚拟空间,将灵魂从身体抽出,再也感受不到疼痛,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水火不侵的她变得无比强大。
她说:“黎星移,我好羡慕你,可以自由自在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为了守护这份自由,她自愿替他遮掩,替他完成作业,让他多一分时间去球场上奔跑追逐自我。
她替他受累,他替她明媚。
两个最合拍的伙伴走在香樟树下,即使不发一言,也默契得好像度过了一辈子般熟悉。
“周漾,多笑,碰到不高兴的事情就说出来,很多事说出来就好了,不要憋在心里,也不要哭。”
他曾对她说。
她记在心里,很多很多年。
如果忧郁是一种天赋,她希望老天收回。
她不明白为什么糟糕的事情总是接踵而至。
那个又胖又高大的男生把她拦在教室门口,欣赏她生气的模样,像在逗弄一只宠物。
他们起哄说这是喜欢,本不顾她是否愿意。
终于她忍无可忍了,爆发了一次争吵,觉得被驳面子的胖子扬言要她好看。
她逃课,躲在篮球场,明明阳光明媚,她却从心底觉得阴冷。
躺在滚烫的篮球场上,眼泪划过脸颊很快消失不见。
黎星移找到她,擦去她的泪水,说:“别怕,有我在。”
她悲伤地看着他,明知他说到做到,可不知怎么,她已经不想让他参与进来。
她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不要管,我的事不要你管。”
她觉得这还不够,从此与他划开距离,找上了班主任的侄子。
果然这招很有效,原本叫嚣着要弄她的胖子消停了,不敢招惹“皇亲国戚”的他转而想到了一个更加阴毒的法子。
——造谣。
语言永远是世界上最锋利、人于无形的利剑。
割开了少女的伪装,将脆弱的她暴露在世人眼前。
她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人群的侧目和窃窃私语,那些恶毒的目光和话语始终如影随形伴随了她两年。
她不再许愿,不再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而是握紧了拳头,竖起了满身的刺。
从此没人能靠近了,她重回孤独的世界,不再渴望阳光和陪伴。
少女的心思总是敏感而脆弱,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
长期以来的警觉让她变得神经衰弱,她的心底滋生出了另外一个幻影,试图取而代之。
夜深人静,恶魔低语,诱惑着她走向黑暗。
她头疼又无助,浑身颤抖。
假如不够坚定,她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还好,她再次挺了过来。
她不相信这世界上没有治不好的心病,只有克服不了的恐惧。
她常常抚摸着手臂的伤疤,心想连死都不怕的人,为何要害怕活下去?
她有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也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当心魔再次侵袭,求生的意志会带她出重围,届时,她必将走过荒原,在山顶伫立起独属于自己的战旗。
……
一年有四季,花开花落皆有时,风起风停皆无意。
岁月如水静静流淌,曾经安静的村庄真正存在了记忆里静静模糊远去。
只有偶尔抬头时看到的花开昭示时间的前进。
孤寂的心从不孤寂,花开有声,水流有色,时间无形,万物有道。
她静静看着世界的运转,心中藏着对世界的爱意和期许。
静静地,等待时间把她送到生命的终点站,这过程,留下只言片语,作为存在的痕迹接替她存在。
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勇敢赴约。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生命的开头就已经有了答案。
不纠结,不执念,方得永远。
活在过去多么痛苦,过好当下才是真谛。
思绪翻涌,杂乱无章。
浑身的力气已经抽,灵魂枯竭处,灯火燃尽,花开在最盛时凋零,也算作盛大别离。
无需鲜花相送,莫为她哀痛哭泣,蝴蝶破茧振翅,凤凰涅槃重生,犹如她如今场景,只带花朵“啪”一声掉落。
生命如花绽放,凋谢,成泥,作为种子沉睡地底等待下一场花开。
山河无声,静待故人。
往后每一缕风都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