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内部的环境比沈惊蛰想象中更令人放松。暖色调的墙面，舒适的布艺沙发，角落里生机勃勃的绿植，还有书架上层叠摆放的书籍，共同营造出一种安宁的氛围，与门外冰冷高效的写字楼格格不入。空气里弥漫的，是更清晰的安神香薰，淡雅而舒缓。
前台护士微笑着将她引入一间咨询室。“林医生马上就来，请您在这里稍坐。”
咨询室的布置更加精心。一张柔软的浅灰色沙发，一张单人扶手椅，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圆形茶几，上面放着一盒纸巾和一盏造型温和的台灯。没有办公桌，没有冰冷的器械，这削弱了沈惊蛰潜意识里对“诊室”的戒备，但另一种更深的紧张感随之而来——这里太安静，太私密，仿佛专门为了“坦诚”而设。
她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选择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楼下如玩具车般穿梭的车流。她需要一点高度和距离，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镇定。
门被轻轻推开，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沈惊蛰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能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步伐轻缓，带着一种不具侵略性的存在感。
“沈警官。”声音响起，温和、清晰，带着专业的距离感。“你可以选择任何你觉得舒服的位置。”
沈惊蛰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林知夏就站在房间中央，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开衫，内搭浅蓝色衬衫，下身是简单的深色长裤。她看起来比名片上那个头衔要年轻，面容清秀，眼神澄澈而专注，没有多余的同情，也没有审视的压迫，只是一种平静的接纳。她指了指沙发和扶手椅，“这里，或者那里，都可以。”
沈惊蛰最终选择了那张单人扶手椅，它靠着墙，能让她看到整个房间和门口。一种职业习惯使然的安全感需求。
林知夏则自然地在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与她保持着一个既不远得疏离，也不近得逼仄的恰当距离。
“我是林知夏。”她再次自我介绍，语气平和。
沈惊蛰点了点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避开了林知夏的目光，视线落在茶几上的那盒纸巾上，仿佛那是什么值得深究的物体。
“在我们开始之前，我需要向你说明几点。”林知夏的声音平稳地流淌在空气中，“我们今天的谈话，以及未来所有谈话内容，都会严格保密，受法律保护。除非涉及你或他人的人身安全，否则未经你本人同意，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包括赵叔叔。这一点，请你放心。”
沈惊蛰又点了点头，依旧沉默。保密协议她懂，但信任是另一回事。
“其次，心理咨询是一个合作的过程。你是你自己世界的专家，我更像一个向导。你可以决定说什么，说多少，也可以随时喊停。”林知夏继续说着，清晰地划定着边界和赋予她掌控感，“我们的目标是帮助你理解和应对当前的困扰，而不是评判对错。”
很标准的说辞，沈惊蛰想。她听过类似的心理辅导课。但她知道，这不一样。那些课程是泛泛而谈，而这里，矛头直指她内心最血淋淋的伤口。
短暂的沉默在房间里弥漫。林知夏并不急于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我没什么想说的。”最终，沈惊蛰开口，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防御性，“我师傅他……过于担心了。我只是最近休息不好。”
“休息不好，确实会影响状态。”林知夏接纳了她的说法，没有反驳，转而问道，“尤其是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工作，比如警察。”
沈惊蛰抿紧了唇。
“我了解过一些你过去的经历，当然，是非常粗略的。”林知夏的语气很谨慎，避免触及核心创伤，“从特警支队到派出所，工作环境和压力源变化很大。能谈谈在派出所工作，和以前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吗？”
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切入点。
沈惊蛰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权衡。“更……杂。”她挤出一个词，“什么事都有。”
“处理这些繁杂的事务，会让你感到压力吗？或者，有没有哪些特定的情况，会让你觉得……特别难以应对？”林知夏引导着，问题开始指向症状。
沈惊蛰的眼前闪过天台边缘的身影，耳边似乎又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她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交握的手攥得更紧。
“没有。”她生硬地回答。
林知夏注意到了她瞬间的身体僵硬和呼吸变化，但没有点破。她从旁边拿过一个简单的记录本，但并没有写字，只是平和地说：“有时候，身体会比语言更诚实。它会记住一些我们大脑试图忘记的东西。”
沈惊蛰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对上林知夏的目光。那双眼睛太清澈，仿佛能映照出她所有的伪装和狼狈。她感到一种被看穿的不安，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那是她作为特警的防御姿态。
“林医生，”她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对抗性，“我很好。不需要治疗。今天来这里，只是因为我师傅的要求。”
“我尊重你的感受，也理解赵叔叔的担心。”林知夏并未因她的对抗而动摇，声音依旧平稳，“那么，就算是为了让关心你的人安心，我们是否可以尝试一起工作几次？比如，先定一个四次的小目标？这期间，你依然拥有完全的自主权。”
她看着沈惊蛰，眼神坦诚：“有时候，我们承受的东西太重，独自扛着，只会不断消耗自己。或许，这里可以是一个暂时卸下重担的地方。”
咨询室里再次陷入沉默。窗外的阳光移动了几分，在木地板上投下变化的光斑。
沈惊蛰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独自扛着……不断消耗……这几个字精准地击中了她。她确实太累了，累到快要撑不住这副沉重的躯壳。
林知夏不再说话，给予她充分思考的空间。她从茶几下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沙漏，放在桌上，细沙开始无声地流淌。这是一个无声的暗示：时间在这里，可以慢慢来。
看着那不断滑落的沙粒，沈惊蛰紧绷的神经奇异般地感受到一丝疲惫的松懈。那坚硬的沉默堡垒，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四次。”许久，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不是妥协，更像是一场有限度的、不情愿的试探。
林知夏脸上没有露出胜利的表情，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今天就不谈其他，只简单约定下次的时间，可以吗？”
沈惊蛰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
林知夏从身旁拿出一个预约本，轻声说：“下周三下午三点，这个时间方便吗？”
细沙仍在静静地流淌，记录着这一刻的转折。堡垒依然矗立，但门，似乎留下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