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知夏心理诊所,沈惊蛰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疲惫的仗。阳光重新变得刺眼,街头的嘈杂涌入耳膜,将她从那个过分安静、无所遁形的空间里拽回现实。林知夏最后那句“下周三下午三点”像一句咒语,在她脑中盘旋。
她没有回所里,而是直接回了家。那个冷清得几乎不像有人居住的公寓。她脱下警服,挂得一丝不苟,仿佛挂起了一副沉重的铠甲。然后她把自己扔进沙发,试图用睡眠逃避纷乱的思绪,但一闭上眼,就是林知夏那双平静得能映出人心的眼睛,还有沙漏里不断流淌的细沙。
最终,她是在沙发上被手机铃声惊醒的。窗外天色已暗,屏幕上闪烁着王所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接起。
“惊蛰,休息好了吗?”王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背景音里夹杂着接警台的嘈杂和电台呼号,“南华路老居民区那边有个紧急情况,一个疑似精神障碍的患者持刀在家里闹事,把自己和老母亲反锁在里面,情绪非常激动!所里能抽调的人手都派去维持周边秩序了,老陈他们已经在现场,但需要个能稳住场面的人!你赶紧过去支援!”
“持刀”两个字像两根针,狠狠扎进沈惊蛰的太阳穴。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心脏骤然紧缩。
“王所,我……”
“别我了!情况紧急!快!”王所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沈惊蛰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一点点爬升,包裹住她的心脏。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胃里一阵翻搅。
南华路现场一片混乱。老旧的居民楼下拉起了警戒线,闪烁的红蓝警灯将围观居民惊惶不定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老陈看到沈惊蛰,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忙迎上来。
“惊蛰,你可来了!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精神病史,今天没吃药,拿着把水果刀,在屋里又哭又笑,他妈在里面吓得直哭!我们不敢强攻,怕刺激他伤人!”
沈惊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过老陈递过来的执法记录仪别在肩上。“谈判专家呢?”
“路上堵车!至少还得二十分钟!”老陈的声音透着焦灼,“现在只能靠我们先稳住他!”
沈惊蛰抬头望向三楼那扇亮着灯、窗帘紧闭的窗户,里面隐约传来男人的嘶吼和老人压抑的哭泣。职业的本能催促着她立刻行动,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离。
“我……试试跟他对话。”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艰涩。
她拿起扩音器,走到楼下相对空旷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不适感。
“楼上的人听着,我们是朝阳派出所民警!请你保持冷静,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说,我们帮你解决!”
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楼上的嘶吼停顿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狂躁:“滚!都滚!你们都是来害我的!妈!妈你别怕!我保护你!”接着是物品被摔碎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因为好奇驶近警戒线,排气管发出巨大的轰鸣,似乎在原地空轰了几下油门。
“轰——嗡嗡——!”
这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精准地刺入了沈惊蛰的耳膜。
“他踩油门了!他要冲卡!”
对讲机里混乱的指令。
瞄准镜里晃动、疯狂的车影。
巨大的引擎轰鸣和随之而来的、决定命运的枪响……
“呃……”沈惊蛰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扩音器从她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耳鸣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淹没了所有现实的声音。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闪烁的警灯化作了记忆中工厂里晃动的探照灯杆。那个精神障碍患者的狂躁面孔,与江浩绝望而疯狂的眼神重叠在一起!
她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仿佛那不是她的手,而是一条被电流击中的毒蛇。她用力将手塞进外套口袋,身体却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而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惊蛰?!你怎么了?”老陈惊愕地扶住她,触手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沈惊蛰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摇头,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她看到那个男人在窗口挥舞的手臂,仿佛看到了江浩当时劫持人质时挥舞的匕首。
“刀……他拿着刀……”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陷入了一种半清醒半幻觉的状态,“不能开枪……不能……”
“惊蛰!沈惊蛰!你醒醒!”老陈用力摇晃她的肩膀,试图将她从这种诡异的状态中唤醒。
周围的其他同事和群众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最终,沈惊蛰是被老陈和另一名辅警半扶半架着,带离了核心现场。她甚至无法自己行走,虚脱般地靠在一辆警车旁,弯着腰,剧烈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远处,谈判专家的车终于赶到,专业人士迅速接手了局面。
而在混乱的人群外围,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辆白色的轿车刚刚在不远处的路口停下。车窗降下,林知夏握着方向盘,目光越过闪烁的警灯,清晰地看到了那个靠在警车旁,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影。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凝重。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几分钟前她发给沈惊蛰的一条短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今天的咨询辛苦了,如果晚上感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联系我。】
信息显示未读。
林知夏看着那个在同事搀扶下依旧无法直起身子的沈惊蛰,看着她与白天在咨询室里那个沉默坚硬、努力维持体面的警察判若两人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她拿起手机,找到了赵伟国的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