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大兴土木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红星村。
原本破败不堪的院子,在短短几天内,就竖起了青砖高墙,俨然一副大户人家的气派。
尤其是那从镇上接过来的自来水管,更是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乖乖,谢家这是刨到金矿了?”
“我听说谢野是去南边发大财了,一次就挣了好几千!”
“几千?我看不止!你看看那房子盖的,比村长家的还气派!还有那洗澡间,啧啧,城里当官的也就这待遇了吧!”
这些议论,一字不差地传到了陈大强的耳朵里。他正在地里干活,听到旁边人绘声绘色的描述,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几千块!青砖大瓦房!洗澡间!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他眼前浮现出林婉在供销社甩出一叠大团结的嚣张样子,浮现出谢野拎着扳手打人的狠劲,更浮现出自己像条狗一样在墙根下偷听时听到的那些数字。
嫉妒和怨恨,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吞噬了他全部的理智。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克夫的贱人和那个二流子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那钱,那房子,那体面的生活,本来都该是他的!如果不是林婉,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拿着抚恤金在城里逍遥快活了!
陈大强的眼睛变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扔下锄头,疯了一样跑回家。
“娘!娘!”他一头冲进屋,张翠花正在纳鞋底,被他吓了一跳。
“嚎什么嚎!死了爹一样!”张翠-花没好气地骂道。
“谢家盖房子了!盖青砖大瓦房!还装了自来水!”
陈大强喘着粗气,声音因为嫉妒而扭曲变形,“他们肯定是从临县发了大财回来的!娘,我们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们就要成神仙了!”
张翠花手里的针猛地扎进了手指,她却感觉不到疼。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谢家发财了,而这一切,都跟她陈家没有半点关系。那本该是她的钱,她的房子!
“举报!必须举报!”张翠花三角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光是去公社还不够!得往上捅!捅到县里去!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大强要的就是这句话。他阴狠地笑了起来:“娘,你放心,我早就想好了。我写一封匿名信,直接寄到县里的‘投机倒把办公室’!就告他们大搞资本主义尾巴,非法牟取暴利!这个罪名,够他们喝一壶的!”
“投机倒把办公室”,是这个年代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机构,专门负责打击经济领域的违法犯罪活动。一旦被他们盯上,轻则没收全部财产,重则直接判刑劳改。
“好!就这么办!”张翠花一拍大腿,“写!写得越严重越好!就说他们赚了好几万,在外面有黑社会背景,还腐蚀拉拢国家干部!一定要把他们往死里整!”
母子俩一拍即合。陈大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为了报复,他找了村里一个读过高中的远房亲戚,花了五毛钱,让对方代笔,写了一封洋洋洒洒、颠倒黑白的举报信。
信里,他把谢野和林婉描绘成了一对狼狈为奸、唯利是图的经济犯罪分子。说他们利用不正当手段侵吞了烈士的抚恤金作为原始资本,然后勾结黑市,倒卖国家紧俏物资,非法组装电器,牟取了数万元的暴利。信的末尾,还特意添油加-醋地写道:“……此二人生活作风腐化,修建豪宅,享乐主义严重,在人民群众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严重破坏了社会主义经济秩序,恳请领导严查,以正国法,以平民愤!”
写完信,陈大强小心翼翼地把它装进信封,趁着夜色,偷偷跑到镇上的邮局,投进了邮筒。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快感。他仿佛已经看到谢野和林婉被戴上手铐,他们的新房子被贴上封条的场景。
几天后,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红星村。车子没有在村委会停留,而是在一个村民的指引下,直接开到了村西头那栋崭新的二层小楼前。
车上下来四个穿着中山装、神情严肃的男人。为首的一个国字脸中年人,看了一眼那气派的青砖楼房,眉头皱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又核对了一下地址,然后一挥手。
“就是这里,进去看看!”
此时,林婉正在院子里晾晒刚洗好的床单。谢野的胳膊还吊着,但已经恢复了不少,正在指导工人给新砌的院墙刷石灰。家里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突然,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砰!”
巨大的声响吓了所有人一跳。
那四个神情严肃的男人,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为首的国字脸环视了一圈院子,目光最后落在了林婉和谢野身上,眼神锐利如刀。
“谁是谢野?谁是林婉?”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谢野立刻将林婉护在身后,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县投机倒把办公室的!”国字脸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本本,在他们面前亮了一下,“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怀疑你们涉嫌从事严重的投机倒把活动!现在,我们要对这里进行依法搜查!所有人,都不许动!”
投机倒把办公室!
这几个字像晴天霹雳,让在场干活的工人都吓白了脸。谢野的心也猛地一沉,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婉,却发现林婉的脸上,虽然有一丝惊讶,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她的眼神里,甚至没有半分慌乱。
国字脸身后的三个人立刻散开,像狼一样,冲进了堂屋和东西厢房,开始翻箱倒柜。
“队长,东屋发现大量电器零件!”
“后院棚子里有焊接工具和漆包线!”
“在床底下,找到了……找到了这个!”
一个年轻人从谢野的房间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个账本,脸上带着兴奋的神情。
国字脸接过账本,翻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那上面,用潦草的字迹,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
“八月十日,售出收音机五台,风扇三台,收入三百二十元。”
“八月二十一日,售出风扇五十台,收入三千八百元。”
“……”
白纸黑字,铁证如山!
国字脸“啪”地一声合上账本,抬起头,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着谢野和林婉,声音冷得像冰。
“人赃并获。把他们两个,给我铐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