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方才与忠勇侯闲聊时,忠勇侯提及这个女儿近来变化颇大,开始学着打理铺子,言语间虽似有无奈,但眼底的欣慰却藏不住。
当时他并未多想,如今看来,这位沈大小姐,恐怕并非只是“学着打理”那么简单。
能在那等突发状况下稳住局面,清晰破局,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为。
凤启没有多言,只是端起茶杯,借饮茶的动作,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纯粹的欣赏。
他向来欣赏有勇有谋、心性坚韧之人,无论男女。
这位沈家大小姐,倒是让他对京中贵女的印象,有所改观。
沈洛初感受到那道沉稳的视线,抬头望去,正好对上凤启放下茶杯的目光。
他并未回避,而是对她微微颔首,唇角似乎牵起了一个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弧度,那并非客套的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
沈洛初微微一怔,随即也礼貌地回以浅笑,便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随后加入到父亲与客人的谈话中,就着京城趣闻说了几句,言辞得体,见解也不落俗套。
前厅的气氛,因她的到来,似乎更加融洽了几分。
晚饭后,沈洛初带着拾穗回到自己的小院。
天色已暗,檐下的灯笼刚点上,昏黄的光晕在晚风里轻轻摇晃。
“拾穗,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沈洛初声音里带着倦意。
热水很快备好,水汽在室内弥漫开来,如薄雾般模糊了视线。
沈洛初褪去衣衫,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水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
水波轻柔地包裹着她,稍稍驱散了满身的倦意。
拾穗安静地立在一旁伺候,见自家小姐眉宇间仍带着几分倦色,便轻声道:“小姐,我给您按按吧。”
得到默许后,她走到沈洛初身后,手指轻轻按上她的肩膀。
拾穗的手法不算娴熟,但力道恰到好处,让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小姐,您最近变了不少呢。”
拾穗轻声说道。
沈洛初闭着眼,唇角微扬:“那你说说,是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现在的您好!”
拾穗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前您总是围着别人转,整日愁眉不展,动不动就发火……”
她说到这里,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像是怕被责备。
沈洛初睁开眼瞪她:“你这丫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
拾穗赶紧接话,语气轻快起来。
“您现在会看书、会打理院子,笑得也多了。是真正开心的样子。”
沈洛初沉默下来,睫毛低垂。
连拾穗都看得分明,当初的自己却像着了魔一般,非要往绝路上走。
她想起前世,这个傻丫头为了护她,竟主动顶罪,被活活打死。
那时拾穗才十七岁。
“谢谢你,拾穗。”
沈洛初的声音有些沙哑。
拾穗一愣:“小姐谢我什么?”
“没什么。”沈洛初轻轻摇头。
谢谢你在上一世,用性命护过我。
这一世,换我来护着你。
水汽随着拾穗的动作飘来飘去,沈洛初闭上眼,任由温暖的水流包裹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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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靖王府。
周掌柜垂手立在靖王府客厅中央,主位上,靖王陆景渊一袭墨色常服,指尖轻叩紫檀扶手,神情难辨。
“昨日在蜜意斋,沈大小姐把事情处理的……”周掌柜将昨日在蜜意斋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不敢有丝毫遗漏。
靖王听完,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朝着身侧的长青略一颔首:“挑几个身手好、嘴严的,扮作牙行的人。等她去选人时,设法让她选中。”
“属下明白。”
长青领命退下,脚步声渐远。
沈洛初起了个大早。
“小姐今日气色真好。”
拾穗为她梳理长发,忍不住赞叹。
沈洛初浅笑:“今日去收账,总算能见到回头钱了。”
主仆三人乘马车前往蜜意斋。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沈洛初望着窗外熙攘街景,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她从未在意过这些营生,如今才知银钱来之不易。
蜜意斋门前,李掌柜早已候着。
见沈洛初下车,他快步迎上:“东家,账目都准备好了。”
二楼雅间内,李掌柜将账本和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托东家的福,本月盈利四万两千二十三两。”
“天啊!”
拾穗忍不住低呼,随即意识到失态,慌忙捂住嘴。
沈洛初佯装不悦地瞥了她一眼,眼底却藏着笑意。
转头对李掌柜道:“做得不错。这个月伙计们都辛苦了,每人赏一个月工钱。”
李掌柜激动得声音发颤:“多谢大小姐!伙计们定会加倍用心!”
“我取走三万两,余下的留在账上周转。”
沈洛初将银票仔细收好,指尖触到温热的票据,心头涌起久违的踏实感。
走出蜜意斋,拾穗好奇地问:“小姐,现在要去哪儿?”
“去牙行挑两个护院。”
沈洛初抬眼望向长街尽头。
“往后出门的时候多了,总要有几个得力的人在身边。”
令她意外的是,这次选人格外顺利。
牙婆热情地引荐了两个年轻人,一个眉目沉稳,一个眼神锐利,都要价不高。
沈洛初仔细打量片刻,隐约觉得这两人不像寻常护院,倒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就他们吧,能否再推荐俩人?”
牙婆听后,乐不思蜀。
很快定好了人选。
和前两个人差不多,不像是寻常的护院。
她压下心中疑虑,付了银钱。
或许这是上天赐予的机缘也未可知。
沈洛初将其中两人安排在了蜜意斋,安排好任务后,便带着另外两人回侯府。
回府的路上,另外两名护院紧跟着马车。
沈洛初掀帘望去,见二人脊背挺直、目光如炬,心中稍安。
回到侯府,沈洛初将新来的两名护院安置在前院,仔细交代了日常巡视的职责后,便转身朝着母亲所居的院落走去。
她刚走近花园的月门,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嬉笑声便随风传来,打破了庭院往日的宁静。
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见到不远处的花架下,一对璧人正相谈甚欢。
身着鹅黄云锦裙的庶妹沈清清,正微微仰头看着身边的男子,眼波流转,面颊红晕,手中团扇半掩粉面,笑得很是娇羞。
而她身旁那位锦衣玉带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镇国侯世子萧逸。
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此刻正含笑低语,目光温和地落在沈清清脸上。
才子佳人,花前日影,确是……十分相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