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恍若白驹过隙,转瞬之间,数月光阴悄然流逝。在纷飞的雪花中,一年即将画上句号。
此时的小东村,一片萧索。干枯的褐黑色枯枝瘦骨嶙峋地刺向天空,偶然飞过一群寒鸦,呱呱地叫着,如乱箭般飞向山林。它们尚能飞入山里去寻觅食物,村民们却被阻隔在群山之外。十月末,身后的群山已被厚实的积雪完全封住,仿若闭紧了关口的秘境,幽深莫测,随时准备吞噬胆敢破禁踏入者。天寒地冻,食物匮乏,失去了大山馈赠的山民们,饥寒交迫,面黄肌瘦。许多家庭无以为继,时有饿殍。卖儿卖女的人家已非个例,也有人千方百计寻求担保,外出求生。
丁家起初还能依靠储存的山货勉强熬制出一顿汤水,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汤水变得越来越稀薄,近来更是只能用冻土兑水充作汤饮。家人们喝了以后,个个身体颤抖,腹部鼓胀,眼看着便难以支撑下去了。丁习礼此时心中懊悔不已,后悔当初拒绝了那个掌事的要求。他至少应该问一下二牛,这小子从来想法就多,说不准他会愿意呢,这样也不算当爹的盘剥他。可惜,过了那个村,再无那个店了。
丁二牛此时推开了屋门,摇摇晃晃地走入肆虐的狂风中,弓着身子,顶着风向前慢慢走去。爹今日咳得愈加厉害了,他想着喝药也能挡饿,比喝土还要强些,还是去厚着脸皮赊点药吧。然而,在背风处的一堵残破土墙下,他听到一阵低沉压抑的哭声,在这呼啸的大风地里,是谁在哭泣?
走近一看,竟然是大哥。更让人惊讶的是,大哥用身体挡着一个姑娘,好像是南花,她的娘亲素来以厉害著称,大哥此举着实让人不解。他有些不悦地咳了一声,南花闻声转身,捂住脸,步伐迟缓地离开了。大家饿得都已经没有力气跑了,行动都是慢吞吞的。
大哥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奈与哀伤:“二牛,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都娶不到老婆的,可我就是稀罕南花,她也喜欢我。可她就要被人买走了,只卖了二百铢钱,加上两斗粮。你说为何今年的人这么便宜啊……”大哥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要知道,如今家中穷困潦倒,即便不要钱粮,哪怕立刻有人白送一个媳妇,家里也是无力接纳的。因为,他们都已经快要被饿死了!
他也帮不了大哥,虽然他很愿意舍去他自己,换大哥能娶到心想的女子。此时若有什么机会,他一定会紧紧拥抱。他没有说话,哀伤地看了大哥一眼,慢吞吞向沈药供家走去。可是,他怀疑他的眼睛花了,出现幻觉了,他竟然在药供家院内,看到了卢掌事!这个邻县的收药人向爹提过让他入赘的事,他后来才从父母的低声交谈中得知。尽管心中不情愿,但他仍对卢掌事的赏识充满感激,他一个穷山沟里的穷小子,能得到如此垂青,也算是幸事。
是不是想着成全大哥,他癔症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确实不是幻觉。二牛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那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突突乱跳。他想亲自问询一下,又怕时过境迁,卢掌事东家已经选到合适之人,他怕有了希望,又被失望覆压。可总要试上一试,才会安心。娘常说“宁可碰了,也别误了”。他慢慢走近,鼓起勇气打招呼:“卢掌事,真巧啊,竟又遇上了。”然后装作不经意间,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前段时间您提到的东家招赘婿之事,不知现在可有结果?我……还有没有机会呢?”
听到二牛那吞吞吐吐的询问,卢仓的心中涌起一股意外的惊喜之情!此前那个对赘婿身份百般排斥的少年,如今竟然主动开口问询了。这说明,在生存的严峻考验面前,所谓的脸面和尊严都可以抛弃的。卢仓不知自己此刻是该嘲笑,还是该怜悯他。此番前来,他们本就抱着再尝试一次的想法,虽说此举或许有些趁人之危的意味,但倘若成功,却也能帮助他们一家人渡过眼前的难关,得以存活下来。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种互惠互利的选择。在全家困顿、情势所迫的情况下,这少年能够审时度势,改变心志,这说明遇事会深思熟虑,能及时进行调整,适时而变,不一味僵守。他主动询问、积极争取,这又显示了他善于把握机会。肯为家人放弃坚持,有自舍精神,说明他重情重义,反而更见珍贵。经过岁月的磨砺和现实的锤炼,这少年的优秀品质愈发凸显出来。卢仓想,此时再议,时机更好,结果或许更完美。
卢仓故作沉思了一会说道:“东家已经在议亲了,不过尚未定下。你若确定有意,我再去向东家为你争取一下。不过须得说死了,不能三心二意的。否则东家推了别人,你这里再生变化,不是生生误了东家吗?”
见掌事沉吟未答,二牛本已失望了,蓦然听到这样的回复,难免激动,便又低声说道:“这是自然。我虽卑鄙,但基本的信义绝不会违背的。卢掌事,您去我家找我爹商定吧,就说是我愿意的。”事情有了转机,他本该高兴,可忽然间又满是失落,真真是患得患失。既贪恋救命于水火,成全大哥的好事,又不愿放弃自由,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怅然若失地走向屋内,继续赊药一事,也磨蹭着先不回家。便是入赘,也是父母之命,不可自寻,婆家的。他心内嘲讽自己,婆家,是的,入赘便是嫁入,自然是婆家了。
回家途中,看到大哥还在风中徘徊,他走过去,低声说道:“大哥,莫要告诉旁人,你去找南花吧,她家要的那些钱粮,咱家出了,让她娘赶快推了买家”。他贴着大哥的耳朵悄声解释和叮嘱道:“有人娶我做赘婿了,想来可以多要些聘礼,也许咱们就都不会饿死了!你之后赶快回家告诉爹,可要多要些聘礼。”说完,他慢吞吞地往家中走去。
丁大牛怔怔地看着二牛,一时无法消化二弟的话。怎么不大一会儿,竟会有人招弟弟入赘,看他的意思,是让他们趁机多要些钱粮,可是,弟弟很值钱吗?他表示怀疑。但总要试试的,若是能得到南花卖价的双倍钱粮,不仅可以娶到南花,他们也有能力挺过最艰难的时段。
这边卢仓得到二牛应求时心内激动,或许自来好事需多磨,一蹴难成就吧。这是他和东家都期待的结果,他自然愿意推动,东家给了他全权做主的权利,他们会尽量多给聘礼,让这少年和他的家人都不会后悔这次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