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的鞋跟刚触到地面,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
门闭合的闷响像被塞进棉花里,整间牢房的声音都变得黏腻滞重。
他抬眼,梁上的吊尸正垂着头,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张青紫色的脸时,腐烂的下巴突然抬起——林正南的头颅转了一百八十度,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对着他,发臭的唾液从咧开的嘴角滴落,在地面积成暗褐色的小滩。
系统界面“嗡”地一黑。
他下意识摸向手腕,那里曾是系统词条浮动的位置,此刻只剩一片空白。
右上角突然跳出猩红数字,90在视网膜上炸开,又开始以心跳的频率递减:89、88、87……
“沉默时限。”沈寂喉结滚动,潮湿的空气裹着腐肉味涌进鼻腔。
他的目光扫过墙面,原本贴在门后、用黄纸写着“勿看背后”的纸条正在渗血,暗红的液体顺着字迹流淌,将“勿”字的最后一笔泡成模糊的墨团,等血渍干涸,新的字迹浮了出来——【他说了谎】。
谎话。
沈寂的手指轻轻叩了叩裤缝。
三天前他在走廊门后捡到半张烧焦的纸片,上面用血写着“规则立于书”,当时他以为是某个幸存者的遗言,现在看来,那更像某种预言。
规则需要载体,而这里,就是承载谎言的“书”。
梁上的绳索突然发出“吱呀”一声。
沈寂抬头,林正南的嘴动了动,喉间滚出类似气泡破裂的声响。
他摸出铅笔,石墨在墙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你为何吊自己?”
回答他的是绳索骤然收紧的脆响。
“咔”,像有人捏碎了一把干树枝。
沈寂盯着吊尸凸起的喉结——那不是痛苦的挣扎,更像某种机械的响应。
他眯起眼,又写:“你说谎,骗了谁?”
林正南的左手猛地抽搐,指甲在空气中划出三道浅痕。
沈寂弯腰,用指尖抹开地面的积灰——三道划痕的间距,是短、短、长。
摩斯密码里,“…–”对应的是“5”,但结合前三次提问时对方的反应,这更像简化的“上、下、停”。
他想起在走廊里用角度标记拼出的“SOS”,喉间泛起一丝冷意:对方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传递信号,像被关在玻璃罐里的虫,只能撞出模糊的痕迹。
“1=是,0=否。”沈寂扯下袖口的布条,蘸着指腹的血在墙上写数字,“你是自愿上吊?”
吊尸静止了三秒。
沈寂的呼吸慢下来。
三秒,足够系统判断他的问题是否触犯规则;三秒,足够林正南权衡回答的代价。
然后,那具尸体轻轻点了点头,像被线牵着的木偶——1。
“规则降临前,你修改过囚犯档案?”
摇头——0。
“你隐瞒了某人的存在?”
林正南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
他能看见那具尸体后颈溃烂的皮肤在蠕动,像有无数条蛆虫在皮下翻涌。
然后,缓慢却坚定的点头——1。
沈寂的指甲掐进掌心。
黑面,那个在第三次搜查时突然“消失”的囚犯。
狱警记录里没有他的入狱文件,同监舍的人说从未见过他,连监控录像都被覆盖成雪花点。
现在看来,不是“消失”,是被“写没”了。
而林正南,作为狱长,成了隐藏这个秘密的“观察者”。
“观察者”需要付出代价。
就像走廊里那些永远在循环的铁门,就像每次推开同一扇门时尸体小拇指蜷缩的弧度——规则需要祭品,而林正南,选择用自己的死亡当封印。
他抬头,与那具尸体对视。
林正南的嘴角突然扯出一丝苦笑,腐烂的肌肉裂开细小的血口。
沈寂读懂了那个表情:他在说,你终于懂了。
倒计时跳到20。
沈寂从怀里摸出那片弧形玻璃,是从油灯底座抠下来的。
系统曾提示【死路:回头】,但他在倒影里见过林正南后颈的刻字——【我是第一个说谎的人】。
现在,他需要验证剩下的部分。
他背对吊尸站定,玻璃贴在锁骨下方,倒影里,梁上的尸体正垂落下来,后颈的皮肤被腐肉扯出一道深沟,里面的刻字终于完整:【我是第一个说谎的人,我藏了钥匙】。
系统界面剧烈震颤。
原本应该闪烁红光的【死路:回头】突然泛白,字迹像被水浸过的纸,正在缓缓溶解。
沈寂的手稳得可怕,他用铅笔在玻璃上一笔一画写:“我看见了。”
“啪。”
玻璃砸向地面的瞬间,整间牢房的灯光骤灭。
黑暗里,绳索断裂的脆响格外清晰。
沈寂听见有东西落在脚边,带着风的轻响,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叮”——不是重物坠地,更像某种被郑重放下的信物。
等他摸出打火机时,林正南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地面只剩一小堆灰烬,在火光里泛着青灰色,而灰烬中央,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正躺着,齿痕里还卡着半片木屑,像被人刻意保存了多年。
系统界面重新亮起时,【直行即生】的词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提示:【出口:档案室】。
沈寂拾起钥匙,金属的凉意透过指腹渗进血管。
他转身看向铁门,原本坚固的门板正在崩解,铁锈像细沙般簌簌掉落,走廊的轮廓变得模糊,像被橡皮擦过的铅笔线。
更远的地方,墙皮剥落的缝隙里漏出灰白的光,照出一片模糊的建筑轮廓——门楣上的刻字被灰尘覆盖,他却莫名看清了:【此处记录一切,也抹去一切】。
“你说你想被遗忘。”他对着空气低语,将钥匙塞进贴身内袋,“可你的谎言,救了我。”
走廊的崩塌声越来越近,像有人在撕一张巨大的砂纸。
沈寂迈出脚步时,鞋尖踢到一块玻璃碎片,反光里,他看见自己的眼睛——瞳孔深处,档案室的轮廓正在扩大,铁架层层叠叠,像倒置的蜂巢,延伸进看不见的黑暗穹顶。
他笑了笑,继续向前。
那里,藏着所有被写没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