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令人窒息的家宴终于在那虚伪的祥和气氛中走到了尾声。
林初夏几乎是机械地跟着陆烬渊站起身,向主位上的秦婉如和其他长辈道别。她的脸颊因长时间的强颜欢笑而有些僵硬,后背更是因无形的压力绷得笔直。周遭那些或怜悯、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虽不致命,却密密麻麻地疼。
苏晴亲昵地挽着秦婉如的手臂,笑靥如花地送他们到门口,声音甜得发腻:“烬渊哥,初夏姐姐,路上小心哦!常回来陪陪秦阿姨呀!”那眼神里的得意和挑衅,毫不掩饰。
陆烬渊只是冷淡地颔首,没有多余的反应。他周身的气压比来时更低,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然这场家宴也耗尽了他的耐心。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林初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虚脱般靠进宽大的座椅里。她偏头看向窗外,老宅那栋威严的建筑在夜色中逐渐远去,像一座吞噬人心的华丽牢笼。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陆烬渊闭目养神,侧脸在流动的霓虹光影下明明灭灭,恍如雕塑。
林初夏的心却无法平静。家宴上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反复回放——秦婉如温和话语里的尖刺,苏晴笑里藏刀的挑衅,亲戚们探究的目光,还有……他偶尔出口、却又转瞬即逝的维护。
她不明白他。时而冰冷如刀,时而又会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递过一把看似无意的保护伞。这种反复无常,比纯粹的冷漠更让她无所适从,心乱如麻。
委屈、难堪、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军奋战的凄凉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鼻尖忍不住泛酸,她慌忙低下头,借着窗外掠过的昏暗光线,掩饰自己微红的眼眶和脆弱的神情。
她以为他睡着了,或者根本不屑于注意她。
然而,就在她悄悄抬起手指,想要拭去眼角那一点不争气的湿意时——
身旁一直闭目沉默的男人,却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那只随意搭在膝上的右手,忽然抬起,精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覆上了她紧紧攥在一起、放在腿上的左手。
林初夏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瞬间僵直了脊背。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干燥,指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强势的力度,将她冰凉甚至有些轻颤的手指完全包裹住,严丝合缝。
那温度灼热得惊人,透过薄薄的衣料,瞬间烫进她的皮肤,烫进她的血液,甚至一路蛮横地烫进了她冰冷酸涩的心口。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比家宴桌下那次更加直接,更加不容抗拒。
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流,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可这个动作本身,却仿佛蕴含着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力量——一种近乎笨拙的、却不容置疑的安抚。
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
林初夏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骤然失控,狂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只温热干燥的手掌狠狠堵了回去,只剩下无边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指腹的薄茧,以及那平稳有力的脉搏跳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飞速倒退,成为模糊的背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方狭小静谧的空间,和她左手上那一片滚烫灼人的温度。
他依旧闭着眼,神情淡漠,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可他掌心的力度却丝毫未减,甚至在她下意识地想要微微抽离时,更紧地握了一下,带着一种不容逃离的掌控意味。
这不是契约里该有的行为。
这甚至超出了他平日里那种出于对所有物下意识的维护。
这是一种……近乎私密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连接。
林初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僵硬地坐着,任由他握着她的手。血液仿佛都涌向了两人交握的地方,脸颊烫得吓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诡异又令人心慌意乱的静谧。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车子缓缓驶入麓山别墅的大门,平稳停下时,陆烬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随即无比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
仿佛刚才那漫长一路的紧握,只是一个短暂的、无足轻重的意外。
他睁开眼,眸色是一贯的深沉冷漠,推开车门,长腿一迈便下了车,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挺拔冷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别墅门内,仿佛刚才车上那个温暖的紧握从未发生过。
周骁为她拉开车门:“林小姐,请。”
林初夏怔怔地下了车,站在微凉的夜风里,左手下意识地微微蜷起。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和有力的触感,灼热鲜明,挥之不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杂乱无章地跳动着。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迷茫和混乱,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