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母并非心硬之人,尤其林家出事之后,独留他们母女守着偌大林府,而她又因为伤心过度哭坏了眼睛,且她并不擅长打理家事,因而早些年,林家在她手里几近入不敷出。
偏偏她这副身子又是拖累,光是给她治病就抵了一半的家业。
那时候府里下人便已经精简过一次,如今留下的都是侍奉多年的老人。
春蓉春萱都是她精心为婉若挑选的婢女,从小跟婉若一起长大,也算是她看着起来的,虽是主仆,可她其实对她们也不赖。
却万万没想到因为她的过度宽容,竟然会滋生出她们的狼子野心,竟然还敢做主子的主了。
想起春蓉本该陪在婉若身边,可她却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留婉若一个人在荒郊野外,若非遇到那位名声不佳的瑞王世子,只怕婉若凶多吉少。
虽然婉若怕她担心,轻描淡写当时情形,可她还是能想的出当时婉若遭了多大罪。
回府之后,春蓉也绝口不提沈祁把婉若扔下的事,让她满心以为婉若安然在云山寺。
想起来,林母就恨不得直接让人打死了事。
可多年礼佛,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
索性发卖了,眼不见为净。
处置完碍眼的东西,林母和林婉若又提起之前退亲的话题。
之前就提过一次,可沈家根本就不同意,当时她们还觉得是沈家怜惜弱小,又顾及多年情分,如今想来,只怕是怕人非议他们贪慕虚荣欺凌弱小。
有了上次的教训,母女二人都认为不可再跟之前那般小心行事。
何况,沈祁这次做的委实过分。
可母女二人在这上无依无靠,林家如今又怎么是沈家的个儿,还不是被沈家随意拿捏。
思及此,林母拉着林婉若的手轻轻拍打半天,缓缓吐出一个人名来。
“林舒。”
林宛若心头浮现的这正是这个名字,激动的眉开眼笑:“女儿也正有此意,姑姑虽只是林家养女,可多年来对咱们一直照顾有加,且姑父如今领着京畿五万兵马,在朝中也算是炙手可热,又是侯爵之身,身兼兵部尚书,有她出面,沈家也不容小觑。”
“你说得对,事不宜迟,立即拟信一封,让你姑姑速速来府上。”
说干就干,林婉若当天晚上就书信一封送去了永昌侯府。
翌日,她才刚陪林母用了早膳,下人就来禀报说永昌侯夫人来了。
母女二人快速结束早膳,起身前往前厅相迎。
林舒是个风风火火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之前参宴,见沈祁对对沈家养女照顾有加便曾经出言讥讽过,还曾经提醒过林母,让她再斟酌斟酌婚事,只是那时候都以为沈祁不过是看在沈心慈父亲对沈家有恩的份儿上,才格外优待。
此时想来,当真是脸疼。
见面之后,林舒便等不了直接询问起来:“怎么回事?宛若,你书信里说要跟沈家退亲?此话当真?可别是一时气话?!”
不怪林舒多此一问,毕竟林婉若之前数次被沈祁忽视欺辱,都没有发作。
如今外人都觉得她对沈祁死心塌地,决计不会退亲。
林婉若有些尴尬,想起自己之前被沈祁花言巧语就轻轻揭过,也汗颜不止。
却坚定神色笃定点头:“姑姑,之前是我看错了他,这次我是认真的。”
“嗷?那我倒是奇怪了,是什么让你终于下定决心?!”
迎着林舒的疑惑目光,林婉若悠悠叹息一声,还是一五一十把这些天的事说了一遍。
她原也没想瞒着。
听闻沈祁竟然逼她替沈心慈顶罪,威逼不成还把她一个人丢弃在荒郊野外,林舒当即怒不可遏拍桌而起,就要去找沈祁算账。
“好个沈祁,他是疯了不成,还是被猪油蒙了心,那长公主原本就对你祖父有意见,这些年但凡遇上,哪次不是极尽挖苦讥讽,你刚及笄那会儿,去参宴,不是还被长公主刁难过,他又不是不知,竟然还让你顶罪…还,还敢把你一个人丢弃…”
林舒气的胸口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就要去沈家问责,被林母和林婉若好说歹说才安抚住。
“你是说救你的是那个纨绔?他,他没…”
京城里住着,官宦圈子就这么大,林舒自然也听说过萧峥这一年多做的荒唐事,因而冷静下来之后,又想起另外一件严峻的事。
林婉若却坚定摇头:“他没把我怎么样,救了我后带我去了他名下的一个温泉庄子,一位秦颖女大夫为我治疗,萧世子还拿出一株珍贵的火灵芝给我救命…回京之后,路过公主府…”
林婉若耐下心来,把最近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林舒诉说。
听闻萧峥不仅救了她,还在沈祁公然打着为未婚妻恕赎罪旗号行抹黑之事时,挺身而出,都惊的合不拢嘴。
不过林舒毕竟如今是永昌侯夫人,见识广泛,略微思忖下想到什么,迟疑道:“虽然是个纨绔,可到底也是有善心,明辨是非,他早年曾经遗失,吃过不少苦,大概是对你有些感同身受,才会出手。”
林母之前也想不通,她以为是女儿这般聪慧明丽,那个什么世子是出于怜香惜玉。
不过听了林舒的分解,她也觉得很有道理。
林舒用下手支着下巴,陷入两难:“如此说,如今沈家还外头都以为你已经葬身冰天雪地了…”
这也正是林婉若的为难之处。
她体谅萧峥替她正名,可他那番话让她成为了一个死人,而她却又确确实实活着。
“当真是纨绔做事就是毛毛躁躁,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不是说只是捡到你的名佩,对外便说是名牌丢了…不过既然傍上大粗腿,不利用一下也不合适。”
被林舒的话勾起兴致,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正欲询问,林舒却已经扬声吩咐人笔墨纸砚伺候。
回到京城的萧峥,没有立即回瑞王府,而是直接入宫,把这次江南之行的结果汇报了一遍。
虽然他早就已经回京的消息不算人尽皆知,也已经传遍,可这正符合他一个纨绔该有的样子。
果不其然,厉帝虽然明面儿上训斥他不该分不清轻重缓急,把差事当儿戏,可是其实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甚至还主动提起他在长公主府门前的所作所为来。
萧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话里话外都是对那林家女郎的溢美之词,尤其提到姿色容丽时候近乎失神,更是看的厉帝又是拧眉,又是冷斥。
“你若是真的收心,我倒是不妨替你赐婚。“
闻言,萧峥立即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皇伯父,侄儿可不要,侄儿如今家中无老虎,后花园里的花儿随意采摘,可不去找那麻烦。”
闻言,厉帝嗤笑一声,嘴上数落他没正形,又勒令他要循规蹈矩莫要亵渎皇家威名。
萧峥一边打哈哈一边岔过去。
厉帝边叹气边不动声色扫视他。
萧峥是瑞王独子,瑞王虽无心争夺皇权,可是却在西北耕耘多年,那边的将领都认他,哪怕他自己去了多年,仍是如此。
他之前数次想收拢兵权,不惜在西北军中换上自己的人,可是却难以融入。
而那些将领每次来京奏报却还询问萧峥近况,隐隐有要挟之意。
既然如此,那他就给他历练机会。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罚审核,让他做个从四品的少卿也算是委以重任。
而且他清楚萧峥虽然玩世不恭,骨子里却也想着做些事情,因而故意激他去查江南贪墨案。
江南距离京都千里,当地官员大都是出自反黑豪族,鞭长莫及,多年来对朝廷也是阳奉阴违,之前也不是没派人暗查,却都无果。
他派萧峥去原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个纨绔还真是让自己刮目相看。
正应了那句话,狗有狗道,猫有猫道。
看来让他入大理寺或许是走对了。
想着,他又狠夸了萧峥几句,只把他夸的喜不自禁,还主动搓手要好处。
厉帝看他还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心头松快,让人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
萧峥还不甚满意:“珠宝再好也是死的,哪儿有美人…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
看萧峥满心满眼都是女人,厉帝哭笑不得,又训斥几句,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出了皇宫,萧峥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顷刻消失。
回到瑞王府后没多久,便收到了下人递来的信。
没看到署名,他微微诧异,待阅览之后,却忍不住眉眼含笑起来。
看来那个小古板要准备反击了。
那日自己为了教训沈祁,故意提及她已死,原是为了激沈祁,可也让她不好见人。
既然没死,自然是得给个说法。
想着,他当即提笔书信一封,让人尽快送去林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