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池鱼只觉得耳边嗡鸣一声,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剑,被一个雪白的身影挡住——
是踏雪!
它突然挣开缰绳,庞大的身子狠狠撞向她后背。
“噗嗤——”
利刃穿透了踏雪的心口。
滚烫的热血,喷溅在岳池鱼的脸上、衣襟上。
踏雪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哀鸣,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它四肢抽搐着,那双通人性的马眼,此刻直直地望着岳池鱼。
两行清晰的泪痕,顺着鬃毛滚落,混入沙土之中。
它至死都没有闭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岳池鱼僵在原地,手脚都麻了。
那是父亲最珍爱的战友,是陪着她从小在军营里奔跑玩耍的伙伴,是岳家荣耀与温暖的最后一点见证……
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啊——!!!”
一声凄厉绝望到极致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撕心裂肺。
岳池鱼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边惊慌失措、仍握着滴血长剑的沈思玉。
无边的恨意和杀意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一把夺过身侧侍卫的佩剑,剑锋出鞘,直指沈思玉!
“沈思玉!我要你偿命!”
沈思玉被她这副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往后躲闪:
“夫兄!救我!”
剑尖携着岳池鱼全部的恨意和力量,眼看就要刺入沈思玉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猛地插入两人之间!
“锵!”
岳池鱼的剑被挡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缓缓抬头,视线穿过剑刃的寒光,正对上谢南萧的眼睛——
他竟然……挡在了沈思玉面前!他用他的剑,拦下了她为踏雪复仇的剑!
她呼吸瞬间乱了,声音发颤,带着最后一丝不敢置信的祈求:
“谢…谢南萧……她杀了踏雪……你看清了吗?她杀了我爹的踏雪!杀了我最后的亲人!你……确定要维护她吗?!”
谢南萧眉头紧锁,避开她那双痛彻心扉的眼睛:
“小鱼儿,你冷静点!那马说到底不过是一头牲口!你已鞭打了思玉,难道还要为了这牲口,当真要杀伤亲王嫡女,犯下大罪吗?”
“牲口?!”
这两个字像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岳池鱼早已烂透的心。
她几乎失声尖叫,眼泪终于决堤般涌出,混合着脸上的马血,蜿蜒而下。
“它不是牲口!谢南萧你听清楚!它是我的亲人!是我岳池鱼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它比你们这些虚伪龌龊、背信弃义的人,高贵一千倍!一万倍!”
对上岳池鱼发红的眼睛,谢南萧沉默许久,缓缓吐出四个字,“你开个价。”
至亲惨死眼前,要怎么算价钱?
岳池鱼眼中最后一点亮,一寸一寸的……熄灭了。
她看着谢南萧,看着被他护在身后、正得意拽着他衣角的沈思玉,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好得很……谢南萧,今日这一拦,你我之间,便如同此发——”
抬手攥住青丝,长剑一扬,一束长发落地。
她抽回剑,寒光划开两人:
“恩!断!义!绝!”
她甩开谢南萧的手,明明自己都快站不住,还是抱着踏雪的尸体,踉跄着往外挪。
谢南萧心脏骤缩,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慌了神。
待医师来时,他一把推开怀里的沈思玉。
“虎威,你陪着思玉看医师,我有事先走了。”
他想起了答应过岳池鱼的。
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她了,这次踏雪没了,他得好好补偿她。
身后沈思玉的哭喊他全然不顾,策马追了上去。
*
夜色渐沉,军营四周空寂无人。
岳池鱼满身泥泞与血污,力气早已耗尽,狼狈地跪靠在踏雪冰冷的尸身旁。
天边乌云层层压来,雨点开始砸落。
她眼角滚烫,全是泪。
可在这冰冷雨夜里,她的泪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慢慢俯下身,用自己单薄的脊背为踏雪遮挡风雨,却恍惚忆起三年前的上元灯节。
那时她刚守完父亲的头七,独自站在灯海人流里茫然无措,是谢南萧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他手里举着盏兔子灯,笑着递到她面前:“小鱼儿,别怕,以后有我。”
当时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就是他了。不问得失,不论结局,就勇敢这一回。”
后来,他果真排除万难,顶着谢家重重压力,红衣白马地来娶她。
脑海中又想起沈思玉轻蔑的嘲笑声:“真蠢,谢家这样的门第,怎会真心娶个孤女?不过是为了你岳家手里那点兵权,你就感动得死心塌地。”
“真蠢,三年都没发现不对。”
“真蠢,她竟相信谢南萧是真的爱她。”
“真蠢,真蠢,真蠢……”
岳池鱼摔倒在雨中,泪水混合着雨水倾泄而下。
太蠢了……
岳池鱼,你真的……太蠢了。
远处,雨幕连绵,一辆乌金檀木马车缓慢行驶着。
赵珏撩开车帘,目光扫过前方,忽然出声:“主子,前面好像是岳姑娘!”
后厢内,霍容渊靠在椅背上,修长手指随意抵着太阳穴,那张隐在阴影里的脸深邃立体,凌厉冷肃。
上位者气场十足。
闻声,似连眼眸也未掀起,只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叫人辨不清喜怒。
赵珏有些看不下去了,“主子,咱不管管岳姑娘吗?”
“怎么,”男人嗓音慵懒,比秋雨更冷,“本王很像菩萨?”
赵珏顿时噤声。
半晌,霍容渊终于抬眼,瞥向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双眸微眯:“一尾小鱼,不经历风浪,怎知风浪凉薄。”
身侧赵珏嘴快,小声嘀咕,“可这么大的风浪,就算是鲨鱼,恐怕也撑不……”
话音未落,前方人影便直挺挺倒在泥泞里。
赵珏一惊,“主子,岳姑娘晕倒了!”
车厢内寂静片刻,才传来霍容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麻烦。”
马车骤停。
霍容渊冷着脸下车,看着岳池鱼面无血色蜷在泥泞里,他眉头拧得更紧。
前些日子,岳池鱼胳膊被刺了一剑,狼狈不堪。
今日在军营周围,又抱着一匹马在雨中大哭。
回回见到她,她都是个倒霉的小可怜。
他将雨地里的姑娘连人带泥拢进狐皮大氅,拎小猫似的拎起来。
赵珏赶忙撩起帘子:“主子,方才宫里来讯,昭宁公主突发急症,陛下宣您即刻进宫。”
霍容渊闭目轻揉眉心,语气添了丝不耐,“告诉她,若真病重就传太医署。少拿这些伎俩来烦本王。”
“是!那先回摄政王府?”
马车内奢华宽敞,男人视线划过岳池鱼苍白的脸,漆黑眼底掠过一丝冷戾,嗓音还是惯常的寡淡。
“去摘星楼。”
赵珏应了声,又问道:“主子,这匹马要不要带上?”
霍容渊漫不经心地瞥过去,眉眼戾气渐浓:
“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