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池鱼离开谢府后,什么都没带,荷包里就两个铜板。
她始终记着那柄玉伞的恩情,便先按着赵珏说的地址寻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那是京城最高的酒楼雅阁,临窗可揽九天星月,故名‘摘星楼’。
开门的伙计听闻她要还伞,连忙去请赵珏。
岳池鱼连忙欠身行礼:“我姓岳,冒昧登门多有打扰。先前借公子的玉伞不慎被我弄坏,我眼下无力原样赔偿,想着铸一柄兵器抵债。”
她顿了顿,斟酌着开口:“不知能否告知公子……尺寸若何?”
岳家本是将门,她自小耳濡目染,不仅剑术精湛,铸器更是一绝。
她能以最快速度、最少材料,造出坚不可摧的利器。
赵珏一愣:“……尺寸?”
岳池鱼点头,语气认真:“兵器需合主人身形,柄的粗细、整体的长短,都得按使用者的尺寸来定,我才要问得这般仔细。”
赵珏闻言松了口气,却还是含糊道:
“我们做属下的,也不清楚主人私隐。若岳姑娘不嫌弃,待我问过我家公子,再把消息告知您。”
岳池鱼没多想,应下后便转身离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岳府。
朱漆府门还留着当年的气派,可两扇门上,刺眼的封条死死贴着。
岳池鱼站在家门口进不去,突然就觉得挺狼狈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小宝?”
岳池鱼猛地回头——
是姜胭。
姜胭正掀着马车帘望着她,一身宝蓝短袄配同色马面裙,头发随意挽成个松松的髻,依旧是当年那副泼辣爽利的模样。
她不是岳池鱼的亲姐,却胜似亲姐。
姜胭父亲是刑部尚书姜大人,与岳池鱼的父亲生前是故交,两人一同长大,连闯祸都要凑一对。
见她孤身站在岳府前,姜胭当即跳下车,一把拉过她的手:“瓜娃子,站到这儿干啥子?走,跟姐回切吃火锅串串!”
到了姜府,听她说完近况,姜胭夹着羊肉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大骂:
“沈思玉那个烂货!她和你小叔子都认不到,当初嫁去谢家我就觉得不对头!搞了半天是想勾你男人!”
岳池鱼淡笑了下,“她倒得偿所愿了。”
姜胭怕岳池鱼伤心,又软了语气哄,“我的乖乖,你别往心里头去哈!反正谢南萧早就不干净了,沈思玉把块脏骨头当个宝,也碍不到我们啥子事!”
岳池鱼忽然想起沈思玉那句“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指尖猛地攥紧筷子。
见她走神,姜胭拍了拍她肩膀,“人生自古谁无死,啊呸,人生在世啷个没栽过跟头嘛,没事哈!你想咋个发泄,姐姐都陪着!”
岳池鱼被她逗笑,摇摇头:“阿姐,我真没事。”
“这才对!”姜胭给她夹菜,“狗男人哪有银子实在!”
她担心岳池鱼没银子用,又掏出一沓银票……岳池鱼拒绝,她轻声说,“暂时用不上。”
“赶紧拿到!跟姐客气啥?”
姜胭硬塞,岳池鱼却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说起那夜赠伞的神秘男子。
姜胭眼睛一亮,凑过来:“啥子?那男人真送了你万金的玉伞?没说自己是哪个哦?”
岳池鱼轻点下头:“他家侍卫没说姓名。你知京中有没有这等能随手掷万金的富商?”
姜胭琢磨半天,摇头:“莫得!”
“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真莫得!那排场,得是王侯将相级别了。”
“……”
事情变得诡异了。
该死,连姜胭都不知道,那神秘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
岳池鱼去了一趟军营。
当年父兄战死沙场,幸存的岳家军被谢南萧收编。
那些都是跟着她父亲出生入死的老将——
她若要离开,自然要带他们一起走。
一见她来,将士们纷纷放下兵器围上来,眼眶发红:
“大小姐!”
有人忍不住哽咽:“您怎么来了?这些年……您还好吗?”
有人悄悄抹泪。
他们是看着岳池鱼长大的。
当年那个在军营里跟着岳将军练剑、眉眼带风的姑娘,如今瞧着竟添了几分憔悴。
岳池鱼没提离开谢府的事,只对众人道:“此番来,是要带大家去南川,远离京城是非,重振岳家军!”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有人颤声问:“大小姐要带我们走?少将军他……能答应?”
“当年谢南萧亲口承诺,我随时可以带你们走。”
“好!”众人齐刷刷跪地,“愿随大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去马场牵父亲的战马,听见两个小兵靠在栅栏边闲聊。
“这叫什么事?少将军竟把二夫人领进了教场,简直没把军营当禁地!”
“你懂什么?摄政王前几日就回京了,大姑爷若能收了二姑爷的遗孀,才好与摄政王抗衡呢!”
“二夫人金尊玉贵,哪会做妾?那咱们那位大夫人……”
那头,岳池鱼眸光冰凉。
谢南萧竟糊涂到把沈思玉带进军营?
她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朝马场而去。
随便吧,她只想离开,懒得再管那渣男贱女的破事。
到了马场,谢南萧的亲信虎威守在门口,见是她,脸色一变,急忙阻拦:
“大夫人!今日马场被将军征用了!您不能进去!”
岳池鱼眼角都没扫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嘶鸣着冲进场内。
虎威被马蹄撞得踉跄,只能看着那红裙如一团烈火般冲进了教场。
马场空旷,成群的骏马啃着草料。
岳池鱼勒马转了一圈,目光扫一匹匹骏马,都不是他爹爹的那匹,心头发沉。
直到——
“夫兄,这不听话的畜生,真是岳老将军的坐骑?”
岳池鱼眸光骤寒,死死盯住马场中央。
沈思玉坐在谢南萧怀里,圈着他的腰,姿态亲昵刺眼。
她手里挥着鞭子,正狠狠抽向一匹白马——
那是父亲生前最珍视的战马,踏雪!
此刻踏雪浑身是血,喘着粗气,显然常年遭虐待!
岳池鱼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虎威急忙追上,语气慌乱:“大夫人……是踏雪脾气倔踢伤了二夫人,她……她这才略施教训,您别误会……”
岳池鱼笑容讽刺,“虎威,你好歹是朝廷副将,莫非谢将军发不起俸禄,你靠替主子拉皮条赚外快?”
话落,她径直走上前,狠狠夺下沈思玉手里的马鞭。
她蹲下身,轻轻抚摸踏雪的马鬃,“踏雪,我来晚了。”
踏雪像是听懂了,温顺地用马鼻子轻轻蹭在她的脸上。
沈思玉踉跄站稳,尖声大骂:“岳池鱼!我是睿亲王嫡女!教训这畜生你也敢管?今日你若不跪下道歉,我活活打死它!”
说罢,扬手就朝踏雪身上抽去。
岳池鱼眸光一寒,攥住她挥来的手腕,反手一鞭子抽在她脸上。
沈思玉疼得哭叫,岳池鱼却红着眼眶不肯松劲,字字咬得极重:
“它陪我父亲打过胜仗、流过血,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你敢伤它,我让你偿命!”
她收回鞭子看向谢南萧,声音冰冷:
“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帐外那些都是父亲当年的老将,如今父亲要回乡安葬,他们想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谢南萧始终没吭声,也不敢看岳池鱼,“理应如此。三日后我派人送你们去,也算全了与岳父的情分。”
“呵。”
岳池鱼嗤笑一声,像看垃圾似的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就是你的平定流寇?那你……接着平定?”
撂下这话,她牵着踏雪转身就走。
可没走出两步,缰绳被沈思玉狠狠攥住,“岳池鱼,不许走!”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我马上就要改嫁夫兄了,你别以为他多爱你,马背上、营帐中,甚至你们那间婚房里,我们都……”
谢南萧铁青着脸怒喝:“够了!”
岳池鱼默吸一口气。
她缓缓转身,目光扫过纠缠的两人,眼底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沈姑娘,勾引夫兄,说到底不过是偷。也难为你夜里要伺候男人,白天还要出来揽客——”
她看向谢南萧,眼神里的嫌恶毫不掩饰,“二位倒是绝配,一个卖身为荣,一个卖妻求权,千万锁死。”
“你敢骂我是妓!”
沈思玉被戳中痛处,气急败坏地冲上前要抓她。
岳池鱼半点没让,抬腿踹在她膝上,沈思玉踉跄跪地。
见她不死心还要扑来,干脆拽住她的发髻,一把将她摁进侍卫怀里。
沈思玉趔趄两步,手忙脚乱间碰到侍卫腰间的剑,眸光骤然一戾:
“我杀了你!!!”
话落,她猛地抽出长剑,剑尖泛着冷光,狠狠朝岳池鱼后心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