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内,气氛沉郁。
谢玉娇扑在谢老夫人榻前,哭得梨花带雨,将翰墨斋受辱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末了扯着母亲的衣袖不依不饶:“娘!您一定要帮我教训沈芷宁那个毒妇,都是她害我在陈公子面前丢尽了脸面。”
谢老夫人半倚在暖榻上,连日来的流言蜚语和府中不宁,让她这把老骨头越发吃不消,夜不能寐。
如今听着女儿的哭诉,更是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阵头大。
她看着娇纵的女儿,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气闷。
这事,如何能怪到沈芷宁头上?
自打沈芷宁嫁入侯府,这府里的吃穿用度,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比从前精细?
比起沈芷宁过门前那捉襟见肘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短短三年,就把这丫头养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三百两银子,都够她半年的月例了。
府中夫人小姐的份例自有定数,以往她能这般大手大脚,还不是沈芷宁默不作声地用自己那丰厚的嫁妆在背后填补?
如今骤然断了这“补贴”,她自然百般不适,只觉得处处掣肘。
“娘!您倒是说句话啊!”谢玉娇见母亲沉默,急得跺脚。
“行了行了!”谢老夫人不耐地打断她,“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这事怪不到沈芷宁头上!”
“我不管!”谢玉娇蛮横道,“以前可以,凭什么现在就不可以!”
“以前是有沈芷宁的嫁妆给你兜底!”谢老夫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现在她病了,掌家权也交了出去,难道你还指望她躺在床上,再掏自己的嫁妆贴补你?她就是再蠢,躺了这么些天,也该醒过味儿来了!”
谢玉娇委屈得口不择言:“哼!她既然嫁进了我们永宁侯府,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她的嫁妆自然也是我侯府的,拿出来用怎么了?”
这话如同一根细针,冷不丁扎了谢老夫人一下。
她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不然也不会默许儿子给沈芷宁下药绝育,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亲孙子认沈芷宁为母。
本质上,就是要榨干沈氏的价值,最后将那笔丰厚的嫁妆彻底吞下。
可这心思,由自己还未出阁的女儿如此直白、如此理所当然地说出来,听着竟格外刺耳。
她也是女人。
若当年老侯爷这般算计她的嫁妆,她怕是早就拼个鱼死网破了。
再想到娇娇将来也要出嫁,若在婆家被如此对待……谢老夫人心中一抽,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头疼欲裂。
正当屋内气氛僵持,谢衡沉着脸走了进来。
“娘。”他行礼问安,目光扫过哭哭啼啼的妹妹,眉头皱得更紧。
“衡儿来了。”
谢老夫人强打精神,“芷兰苑那边……”
“儿子去过了。”谢衡语气疲惫,“沈氏病得沉重,起不来身,连话都说不利索,掌家之事,实在无力承担。”
谢老夫人闻言,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是染了风寒,怎么拖了这么些日子还不见好?”
谢衡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低声道:“是……是惜音掌家后,削减用度,芷兰苑的汤药供应时断时续,这才拖成了这样。”
“糊涂!”谢老夫人忍不住斥道,心中对柳惜音的评价又低了一层,“眼皮子浅的东西,净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她心下暗恼柳惜音又蠢又坏。
要不是看在她生了子安,是衡儿心尖上的人,当初怎会容她以表小姐的名义住进府里。
谢衡将那枚紫檀木对牌取出,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娘,如今府中能主事的,也只有您了。这掌家之权,还请您来执掌。”
谢老夫人看着那枚象征权力却也意味着责任的对牌,非但没有欣喜,反而觉得它烫手无比,头更疼了。
掌家?
谁不想大权在握,一言九鼎?
可如今的侯府是个什么光景?
账面亏空巨大,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一旦接过这掌家权,就意味着要自掏腰包去填补那些窟窿。
绝对不行!
更何况,半月后就是她的五十大寿,届时必要风光大办,宴请宾客,这关乎她以及永宁侯府最后的体面。
若她此刻掌家,公账上无钱,为了不失体面,岂不是还要动用自己的体己银子?
这可是她攒了几十年,预备着给娇娇做嫁妆,以及保障自己晚年优渥生活的依靠。
为了虚名把真金白银填进去,除了赚点面子,什么实惠都捞不着,这种亏本买卖,她绝不能做。
所以,现在接掌管家权,就是个火坑,谁跳谁傻。
最佳人选,自始至终都是沈芷宁。
用她的嫁妆来维持侯府的体面,填补侯府的亏空,是最好不过。
可偏偏她“病”得恰到好处,无法接手。
一番利弊权衡,谢老夫人心中过了几个来回,这掌家之权,还得交给柳惜音!
虽然她蠢,但好在容易掌控,而且……让她继续折腾,把局面弄得更糟一些,届时沈芷宁“病愈”后,为了收拾烂摊子,岂不是更要掏出更多嫁妆?
等一切的账都平了,沈芷宁也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届时再掌家,那才是大权在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想到这里,谢老夫人心中已有决断。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之色,“衡儿,为娘老了,精力不济,这管家之事,实在是力不从心。”
“可是娘……”
谢老夫人抬手打断他,语重心长:“衡儿,惜音那孩子,毕竟是第一次掌家,有些疏忽在所难免。”
“可你别忘了,她才是上了我侯府族谱、名正言顺的世子正妻,是我侯府未来真正的女主人!”
“趁沈氏病着,正是该好好锻炼她的时候。现在不出错,难道等将来更大的场面再出错吗?让她趁着年轻,多历练历练,将来才能撑起我侯府的门楣,总不能一直指望外人吧?”
她将“族谱”、“正妻”、“外人”这几个字眼咬得略重,成功地看到儿子脸上的犹豫变成了思索。
“你且去,好好安抚她,让她莫要因前事灰心,就说为娘信她,让她放手去做,凡事有你和我给她兜底。”谢老夫人一番话,既抬高了柳惜音,又给了儿子信心,仿佛之前的下人抱怨、同僚耻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考验。
谢衡被母亲这番“深明大义”的话说服了。
是啊,惜音才是他的妻子,是他未来继承爵位后并肩之人,确实该多给她机会历练。
“儿子明白了。”他拿起对牌,躬身退下。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谢老夫人长长舒了口气,靠在软枕上,阖眼假寐。
这烂摊子,总算又推了出去。
惜云苑内。
柳惜音正因被禁足而惶惶不安,见谢衡去而复返,手中竟还拿着那枚掌家对牌,顿时心中狂喜。
尤其是在听谢衡转述了老夫人那番“信任”、“锻炼”、“未来女主人”的话语后,她只觉得一股豪情和恨意同时涌上心头。
老夫人和衡哥哥还是信我、疼我的。
沈芷宁,你这个绊脚石,等着瞧吧。
我定要叫你好看,让你知道,谁才是这侯府真正的主人!
她紧紧攥着那枚对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和怨毒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