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入口的青石板刚被掀开一角，云岫就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他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又看看师傅渗着血的道袍，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冲出两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师傅！我不走！”他死死抓住云山的裤脚，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要走我们一起走！这密道能藏一个人，就能藏两个人！大不了我们在里面躲几天，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他从未想过要和师傅分开。在这深山破庙里，师傅是他唯一的亲人，是那个会逼他泡草药池、会抢他烤的鱼、会笑着叫他“云秀”的老头。哪怕平时吵吵闹闹，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要独自面对这陌生而危险的世界。
“傻话！”云山想拽起他，可胸口的伤让他一用力就疼得龇牙咧嘴。他看着徒弟哭得通红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满满的恐惧和依赖，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软得发疼。
可这柔软只持续了一瞬，就被更坚硬的决绝取代。他知道，现在心软，就是把两个人都推向死路。
“躲？躲到什么时候？”云山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刻意的严厉，“那柳长老是什么人？金丹修士！他的神识能扫遍整座山，密道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等他耐不住性子毁了这山头，我们俩都得被埋在底下！”
“那我就跟他们拼了！”云岫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眼神却透着股少年人的倔强，“我还有符纸！我能……”
“你能个屁！”云山厉声打断他，“就你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上去就是送菜！你以为为师让你走，是让你逃命吗？是让你活着！活着才有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双手扣住云岫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有疼惜，有不舍，却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岫儿，听师傅说。你灵根杂驳，但体质特殊，画符有旁人没有的天赋——这不是空话。那本《符录大全》，为师研究了一辈子没看懂，说不定你真能走出条不一样的路。”
“可我……”
“没有可是！”云山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要是真认我这个师傅，就给我活下去！带着你的符纸，带着那本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别窝在这破山里，别让那些人看扁了，更别让为师……白死！”
最后三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云岫心上。他猛地愣住，泪眼婆娑地看着师傅，突然明白了——师傅早就做好了留下来断后的准备。
“不……师傅你不会死的……”他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住云山的腰，死活不肯撒手。
外面的光罩“咔嚓”一声，裂开一道更大的口子，隐约能看到青袍老者那张狰狞的脸。“时间到了！”柳长老的声音穿透光罩，带着刺骨的寒意，“再不出来，老夫可就不客气了！”
云山脸色一变，知道再拖下去，谁也走不了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随即狠狠心，抬手就朝着云岫的脸扇了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云岫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瞬间浮起五道红痕。他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师傅，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哭都忘了。长这么大，师傅就算再气，最多是敲他脑袋、骂他“惹事精”，从未动过手。
“哭什么哭？”云山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眼眶却红得厉害，“再哭就真成‘云秀’了！像个娘们似的！我云山的徒弟，就得有骨头！”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清晰：“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将来要是有本事了，别忘了给静心观立块碑。要是没本事……就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算没辜负为师今天这番心思。”
说完，他不再给云岫反应的机会，猛地站起身，双手抓住云岫的后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密道里一推！
“啊——”
云岫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沿着陡峭的石阶滚了下去。火折子从手里脱落，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然后“啪”地灭了。
彻底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
他能感觉到身体撞在石阶上的钝痛，能听到自己滚落的声音，更能听到头顶传来的动静——
“嘭！”是青石板被合上的巨响。
“咔嚓！”是神像被推回原位的摩擦声。
紧接着，是光罩彻底破碎的轰鸣！
“老东西！找死！”是柳长老暴怒的吼声。
“想动我徒弟？先过我这关！”是师傅带着笑意，却透着决绝的声音。
然后是法器碰撞的锐响，灵力炸开的闷响，还有……师傅闷哼的声音。
“师傅——！”
云岫在黑暗中嘶吼，挣扎着想要爬上去。可石阶太陡，他手脚并用，却只能在原地打滑，指甲抠破了也浑然不觉。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耳朵去捕捉上面的动静。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师傅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偶尔夹杂着柳长老的怒骂和弟子的喝叫。每一声响，都像刀子在他心上割。
“师傅……师傅……”他一遍遍地念叨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泪汹涌而出，却连擦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打斗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柳长老冰冷的声音：“搜！给老夫仔细搜！那小杂碎肯定跑不远！找不到人，就把这破观夷为平地！”
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云岫的身体猛地僵住。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黑暗中，少年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想喊，想冲上去，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
密道外，火光冲天。静心观的梁柱开始燃烧，噼啪作响的火焰声里，夹杂着青云宗弟子翻箱倒柜的动静。
密道内，死寂一片。只有少年压抑的哭声，和那深入骨髓的、名为“离别”的痛，在黑暗中，无声蔓延。
他终究，还是被师傅“扔”了出来。
带着那本沉甸甸的《符录大全》，带着师傅最后的嘱托，带着满脸的泪痕和一身的伤，跌跌撞撞地，闯入了这无边的黑暗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