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黑暗是有重量的。
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身上,连呼吸都觉得滞涩。云岫趴在冰冷的石阶上,额头抵着粗糙的石头,能感觉到细微的沙砾硌着皮肤。刚才滚落时擦破的伤口在渗血,火辣辣地疼,可这点疼,跟心里的空洞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外面的声音还在传来。
先是师傅的吼声,嘶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烈气:“柳老狗!想拿我徒弟抵命?先尝尝我这‘爆符’的滋味!”
那声音刚落,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轰隆!”
整个密道都在晃,头顶落下簌簌的尘土,砸在云岫的背上。那爆炸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像是有无数惊雷在耳边炸开,震得他耳膜生疼,眼前发黑。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浪顺着密道的缝隙涌进来,带着硝烟和烧焦的味道。
是师傅的“爆符”。
云岫猛地攥紧拳头。他见过那张符,藏在师傅的木箱底,符纸是暗红色的,上面画着扭曲的火焰纹,师傅说那是用自己十年灵力温养的“拼命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原来……师傅早就准备好了。
爆炸声过后,是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着胸腔,像在为谁敲丧钟。
云岫的指甲深深抠进石阶的缝隙里,指缝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他屏住呼吸,拼命想听清外面的动静,哪怕是一声怒骂,一声喘息,也好过这噬人的寂静。
片刻后,一声暴怒的嘶吼划破了寂静,是柳长老的声音,带着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老东西!竟如此歹毒!”
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弟子的惊呼声:“长老!您没事吧?”“那老道……炸得连渣都没了……”
“闭嘴!”柳长老的声音里满是戾气,“谁管他死没死!那小杂碎呢?肯定跑了!搜!给老夫仔细搜!这破观里一定有密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是!”
密集的脚步声朝着主殿方向涌来,显然是冲着密道入口去的。
云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顾不上悲痛,手脚并用地往密道深处爬。石阶又陡又滑,他好几次差点摔倒,只能用手死死抓住边缘的石头,指甲在上面留下几道白痕。
黑暗中,胸口忽然传来一阵硌痛。
他停下动作,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怀里。指尖先是触到一片粗糙的纸页,是那本《符录大全》——师傅塞给他时,他只顾着哭,竟没在意。
他把书往怀里紧了紧,继续摸索。很快,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形状圆润,带着点温润的质感。
云岫把它掏出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只有淡淡的尘土味。他用手指反复摩挲,能摸到上面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简单的符咒,却又看不真切。
是枚玉佩。
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像是在土里埋了几十年,连玉的光泽都被掩住了。云岫在观里见过师傅摆弄它,只当是块普通的旧玉,用来压箱底的,从没想过师傅会把它塞给自己。
“关键时刻能挡一下……”
脑海里突然响起师傅塞给他时,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当时他满心都是离别的恐慌,根本没往心里去。
原来,师傅早就想好了。
书要给,保命的东西,也要给。
云岫把玉佩攥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却奇异地压下了几分慌乱。他又摸了摸怀里的《符录大全》,书页边缘磨得发毛,里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是师傅研究了半辈子也没参透的宝贝。
这两样东西,一个破书,一块破玉,是师傅能给他的最后所有了。
是用命换下来的传承。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想放声大哭,想喊师傅,想告诉全世界他有多疼。
可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有人在撬动青石板的“咯吱”声。
“别出声……不能被发现……”云岫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想起师傅扇他那一巴掌时的眼神,想起师傅说“活下去,给老子争口气”,想起师傅最后那句带着笑意的“先过我这关”。
师傅用命给他铺的路,他不能走歪了。
云岫深吸一口气,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将《符录大全》揣进怀里,贴身放着,又把玉佩系在手腕上,用袖子盖住,确保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往密道深处爬。
石阶蜿蜒向下,越来越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水腥气,显然快到河谷了。他的膝盖磕在石头上,破了皮,渗出血来,和泥土混在一起,又黏又疼。可他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看。
身后,撬石板的声音还在继续,柳长老的怒骂声隔着厚厚的土层传来,模糊却依旧刺耳。
身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未知的前路。
云岫的身影很快被密道深处的黑暗吞没,只剩下他攀爬的窸窣声,微弱,却坚定。
怀里的书,手腕的玉,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也是师傅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念想。
他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会带他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但他知道,必须走下去。
为了师傅那句“好好活着”,为了胸口这沉甸甸的传承,也为了……将来有一天,能有本事回来,看看那片被炸毁的静心观,看看师傅用命护住的这片山。
黑暗中,少年的眼睛里,渐渐燃起了一点微弱却倔强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