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才告假一日，主子的人生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凑到石风身边，压低了声音，难掩惊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位宋姑娘是什么来路？怎么就……突然要跟主子定亲了？”
石风面无表情地摇头，言简意赅，“不知。”
石竹看了书案后那位执笔批阅文书的裴修衍一眼又一眼。
裴修衍被他的打量弄得有些不耐烦，并未抬头，只冷声道，“想问什么？”
石竹一个激灵，连忙上前一步，“主子，您突然应下这门亲事，可是太夫人那边……有什么难处？或是被那八字之说所迫？若是您不愿，属下……”
他说着，手下意识比划了一个凌厉的手势，意味不言而喻。
裴修衍终于抬起眼，瞥了他一眼，“不必。”
石竹更是惊讶，脱口而出，“难道主子您……对那位宋姑娘一见钟情了？”
“胡说什么？”裴修衍手中狼毫笔一顿，显出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他搁下笔，“各取所需罢了。”
声线平稳，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
陛下几次三番暗示想为他赐婚，而祖母又日日忧心他成家之事，本就令他心烦不已。
与其被动周旋，不如主动破局。
宋枝此人，身世清白，无根无基，在京城毫无牵扯。
这样的人，安分便罢，若不安分，处置起来也干净利落。
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裴夫人，用以堵住悠悠众口、应付各方压力。
不过一纸婚书，银货两讫，互不干涉，两不相欠。
至于其他，不在他考量之内，也从不值得他投入半分心思。
石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属下还真以为……”
他话说到一半，及时刹住，不敢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书房外忽然传来院里小厮的通报声，“国公爷，宋姑娘在外求见。”
屋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石竹和石风下意识地看向主子，表情都有些微妙。
裴修衍眸光微凝，沉默了片刻，才淡声开口，“说我现在没空。”
秋日的午后，阳光给院里添了几分温柔的澄澈。
庭院里，几片早落的叶子在地上打着旋儿，又被风轻轻推着，窸窣作响。
裴修衍揉着微胀的眉心推开书房的门，脚步却猛地顿住。
先映入眼帘的，是躺椅上多出的身影。
那躺椅是照着他的身量打的。
此刻宋枝蜷在上面，像只偷懒的猫儿，整个人陷进深色的框架里，更显得小小一团。
她还没走。
许是等得实在太久，竟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秋阳暖融融地镀在她身上，勾勒出安静的轮廓，发丝被光照得有些毛茸茸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缓步走近，身影渐渐将她笼罩。
她的睡颜很静，眉头却无意识地轻蹙着，像在梦里也遇着了什么难事。
“宋枝。”他出声，嗓音带着些微倦意。
长睫颤了几下，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视线尚未完全聚焦，便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正正撞入他低垂的目光里。
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看清是他，忙不迭地想要坐起来，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你、你忙完了？”
裴修衍看着她这慌忙的样子，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他负手而立，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来做什么？”
就这么不想同他成婚？
这么想着，那点微妙的异样便沉了下去，变成了淡淡讽意。
宋枝起身坐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椅子的边缘，微微仰头看着他。
日光晃眼，她看不太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觉得他身形很高，逆着光，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想问问，你愿意娶我吗？”
是愿意，还是没得选？
风掠过树梢，叶片沙沙响。
裴修衍有些诧异。
他预想了种种她纠缠哭诉、恳求拒绝的场面，唯独没料到是这般直白又……颠倒的一问。
他眉峰微挑，“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宋枝看着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裴修衍眸光微动，掠过一旁的花梨木椅，一撩衣摆坐了下去，姿态舒展了些。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答反问，“那你呢？你愿意嫁给我吗？”
宋枝捏着衣角的手指收紧了些。
这人虽然说话总是带着刺。
虽然性子看着冷了些。
虽然有些捉摸不透。
但，他说的都是实话，还叫人领着她去了太夫人那，在她给太夫人那上了眼药之后，还不计前嫌的在她快跌倒时扶她起来。
虽然是拎。
何况，宋枝想起离家前娘亲的愁容，又想起那些令人不适的目光，心思单纯的她，只记住了一点。
只要她与裴国公成了亲，就再没人能欺负她家了。
爹娘兄长与阿宸阿黄就都能安全了。
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最快速的办法。
此刻，面对裴修衍的问话，宋枝抬起眸子，却因心底那点利用的心思而感到一些不自在。
她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不敢与他对视。
这下，裴修衍眼底的真实笑意被勾了出来，只是那笑意清浅，未达眼底。
他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和勉强的姿态，只当她是满心的不情愿。
裴修衍身体微微前倾，更逼近她一些，目光锁住她游移不定的眼睛，抛出了另一个名字，“那……你想嫁给裴修昭？”
听到这个名字，宋枝明显地怔了一下。
接着，没有任何犹豫地摇了摇头。
裴修衍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
笑声荡在秋日的暖阳里，带着几分玩味，几分了然，或许还有几分他自己也未曾品明的情绪。
可这笑意并未持续太久，就被一阵咳嗽打断。
“咳、咳咳……”
他猛地侧过头，单手握拳抵在苍白的唇边，显出一种脆弱的病气来。
宋枝随即下意识地站起身，目光急切地扫过一旁桌上的茶壶和茶杯。
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裴修衍面前，又绕到他后面给他拍肩。
“水……你快喝点水。”
裴修衍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那双杏眸里没有算计，没有攀附，只有一种近乎稚气的关心。
他缓缓止住咳嗽，气息仍有些不稳，伸手接过了那只白瓷茶杯。
却只是握着，并没有喝。
半晌，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