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清晨,沈惊蛰在规律的生物钟中醒来。主卧方向一片寂静,林知夏似乎还未起身。她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完成洗漱,准备早餐。当她把煎蛋盛进盘子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早。”林知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站在厨房门口,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长发随意披散着,“需要帮忙吗?”
沈惊蛰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随即松开。“不用。”她将煎蛋放在吐司上,动作流畅地装盘,“马上好。”
餐桌上,两人相对而坐。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沈惊蛰吃得很快,几乎是在完成任务。林知夏则小口喝着牛奶,偶尔看一眼对面那个始终低垂着视线的女人。
“今晚七点,照常咨询。”林知夏放下杯子,语气平和地提醒。
沈惊蛰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好。”她简短地回应,端起盘子走向水池。
案管室的一天从堆积如山的卷宗开始。沈惊蛰刚刚坐下,小张就抱着一摞新归档的案件材料走过来:“沈姐,这些是上周结案的,麻烦您了。”
最上面是一本格外厚重的卷宗,封面上写着“系列电信诈骗案”。沈惊蛰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受害者名单和金额统计。她习惯性地先检查法律文书是否齐全,却在翻到一份老年受害者的询问笔录时,手指微微一顿。
笔录里,老人说道:“那孩子声音可像我孙子了……他说急需用钱,我怎么能不给……”
沈惊蛰的视线在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迅速翻页。她拿起打码器,开始机械地工作。“哒、哒、哒”——编码器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规律地响起,像是在为时间打上刻度。
午休时分,同事们聚在一起讨论最近频发的养老诈骗案。
“这些骗子太可恶了,专挑独居老人下手。”
“听说有个老人把毕生积蓄都搭进去了,子女现在还在闹……”
沈惊蛰独自坐在工位前,安静地吃着从家里带来的便当。同事们的议论声像是隔着一层玻璃,模糊不清。她低头看着饭盒里的饭菜,忽然想起今早林知夏看似随意地问了句:“午饭要帮你准备吗?”
当时她几乎是立刻拒绝了。现在却莫名想起那个被自己打断的提议。
下午的工作更加繁重。一份邻里纠纷引发的轻伤害案件卷宗被送到她桌上。加粗的标题下,记录着两个曾经和睦的邻居如何因为一件小事反目成仇,最终酿成暴力冲突。
沈惊蛰仔细审核着每一份材料。当她看到双方最初因为空调外机安装位置产生争执的调解记录时,眉头微微蹙起。记录显示,当时只要任何一方退让一步,事情本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的笔尖在“双方各执一词,拒绝调解”那行字下轻轻划过。
就在这时,王所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惊蛰,来我办公室一趟。”
所长办公室里,王建国递给她一份文件:“下周三有个社区反诈宣传,你准备一下,给辖区老年人讲讲课。”
沈惊蛰的指尖瞬间发凉。站在众人面前讲话?她已经有太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
“王所,我可能……”她试图推辞。
“就这么定了。”王所长不容置疑地打断,“你在案管室也待了一阵子了,总得慢慢接触些对外工作。内容不难,就是些防范知识。”
回到座位时,沈惊蛰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冷汗。她下意识地想摸向口袋里的药瓶,却摸了个空——自从搬到林知夏那里,她就试着不再随身携带那些药片。
晚上的咨询室里,林知夏敏锐地察觉到了沈惊蛰比平时更加紧绷的状态。
“今天工作上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了吗?”她轻声问道。
沈惊蛰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地开口:“下周……要做一个反诈宣传。”
林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面对公众讲话,确实会让人紧张。需要我帮你做一些放松训练吗?”
沈惊蛰摇了摇头。她看着茶几上沙漏里缓缓流淌的细沙,忽然问道:“如果……如果明明可以避免的冲突,最后还是发生了。是不是说明,有些伤害注定无法避免?”
林知夏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深意,谨慎地回答:“每个选择都有它的代价。我们能做的,是在事发前尽力,在事后负责。”
咨询结束时,林知夏突然说:“如果你不介意,下周的反诈宣传,我可以作为志愿者参加。”
沈惊蛰愕然抬头。
“别误会,”林知夏微微一笑,“我的诊所最近接到不少老年人被诈骗后的心理疏导案例。作为专业人士,我有责任参与预防工作。”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沈惊蛰看着林知夏平静的眼神,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那晚,沈惊蛰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立即入睡。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她想起日间看到的那些卷宗,想起老人们被骗时的无助,想起邻居反目时的决绝。
然后,她想起了林知夏说的“在事发前尽力”。
黑暗中,她轻轻翻了个身。主卧方向一片寂静,但她知道,隔着一堵墙,另一个清醒的人正在以她的方式,履行着“尽力”的承诺。
这个认知,让即将到来的宣讲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