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伟的办公室在三楼最东头,门虚掩着。
陆云峰敲了两下,听见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
推开门,见齐伟正弯腰给两个茶杯倒茶,茶叶在热水里舒展,飘出淡淡的馨香。
为方便谈话,秘书显然被他回避出去了。
齐伟是半年前黄展妍就任县委书记后,从市里一个闲职部门调过来担任镇党委书记的,属于黄展妍想要培植的自己人。
经过今天上午这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对于一直想借本土势力架空自己这个书记的魏建臣,齐伟当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以及该如何对待陆云峰这位突然崛起的“黄书记器重的人”。
“坐,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上次在黄书记办公室汇报完工作,随手送的。”
齐伟特意这样说,自然是暗示他与黄书记的关系,以此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语气也不再是之前会议上的公事公办,更像是朋友间的交谈。
陆云峰坐下,端起一杯闻香,慢饮。
“云峰啊,今天这事,真是……”
齐伟摇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最后索性道:
“魏建臣是咎由自取,谁也救不了他。调查组我会亲自盯着,有了那些证据,一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陆云峰放下茶杯,微微欠身:
“给齐书记添麻烦了。”
“这话就见外了。”
齐伟摆摆手,神色认真起来,
“你去县委办任职,是好事,也是挑战。那个位置盯着的人多。”
“公示期这几天,尤其要谨慎,言行举止都要注意,防止有人拿放大镜挑毛病,甚至……无中生有。”
他顿了顿,看着陆云峰的眼睛,一副推心置腹的态度:
“你放心,从现在起,在清河镇,只要我齐伟在,就没人能给你使绊子。到了县里,黄书记和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这番话,几乎是明确的站队和承诺。
陆云峰能感受到齐伟释放的诚意,他也同样态度诚恳:
“谢谢齐书记,我明白。以后在工作上,还需要您多指点。”
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和初步信任的同盟关系,在此刻悄然建立。
……
四楼会议室里的人潮,逐渐散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兴奋。
显然,很多人对魏建臣能有今天,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只是,没人敢像陆云峰这般,挺身而出而已。
孙洪江缩在会议室角落,等到陆云峰与王哲、闫丽霞等人离开,才敢贴着墙根,溜了出来。
走廊里,光线明亮,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几个平日见他必点头哈腰的站所长,此刻或装作没看见,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有人甚至故意高声谈论着“这事儿肯定还会连累几个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钻进他耳朵。
孙洪江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变成黄花鱼,顺墙边溜过去。
他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机关里的人际关系,单位里的人情世故,比他妈的女人的身体还现实。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井下石,见风使舵,那都是常态。
自己不也如此现实地对待过别人么,能怪谁?
可这些,孙洪江还来不及往自己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他的当务之急是如何面对眼前的现实。
陆云峰今天展现出的能量和狠辣,彻底颠覆了自己过去的认知。
那不仅仅是“不惯着领导”的愣头青作风,
能调动资源,可以精准打击,并且瞬间完成身份跃升,
扮猪吃虎,直至人前显圣,那绝对是令人恐怖的背景和实力。
孙洪江现在想的,不是如何帮魏建臣,而是怎么保住自己这个党政办主任的位置,别被一起拖下水。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镇长办公室,
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尽管这根稻草自身也已岌岌可危。
在稻草沉底之前,能利用一分是一分,能借助一寸是一寸。
这便是,孙洪江必须把握的“现实”。
而此刻,魏建臣没在他的办公室,
他正躲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对着镜子里的男人发愣。
那张脸惨白得可怖,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
他想破口大骂,把陆云峰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但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沾水的棉花,只能发出难听的漏气声。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屈辱充斥在胸口,
他想哭,像年轻时被女人甩了时那样嚎啕大哭,
可眼眶干涩得发疼,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脑子里全是刚才的慢镜头回放:
陆云峰平静无波的脸,
那半张轻飘飘的纸,
投影仪上刺眼的KVT监控截图和登记记录,
台下那些由惊愕转为鄙夷、再由鄙夷转为幸灾乐祸的眼神……
“魏镇长,上周四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半,您在哪儿?”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反复凿击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伸手进衬衣口袋,掏出那半张被陆云峰塞进来,写着可笑数据的纸,仿佛那是什么剧毒的东西。
他用力将它揉成一团,又像扔秽物一样,狠狠砸进角落的垃圾桶。
“妈的,陆云峰……”
他对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影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难听,
“算你……你他妈的有种……”
失控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抓起洗手台上那个印着“勤俭节约”的白色陶瓷肥皂盒,狠狠掼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
“啪嚓——!”
刺耳的碎裂声,在封闭空间里炸响,
碎片呈放射状飞溅开来,
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尊严,以及岌岌可危的前途。
几秒钟的死寂后,只剩下他粗重如同风箱的喘息。
他扶着冰冷的洗手台,慢慢直起身,眼神里最初的恐慌和绝望,逐渐被一种阴鸷的狠戾取代。
不能就这么认栽!
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摁动了石健的号码。
第一次,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魏建臣的烦躁呈几何级数攀升,他又拨了一次,这次直接被挂断。
“操!”
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洗手台上,手背瞬间红肿。
他走到窗边,正好看到楼下院子里,书记齐伟正笑容满面地送组织部的周明上车,姿态恭敬。
他想下去送送,哪怕装作若无其事。
可脚像被钉在原地。
他还算是要点脸的,
现在下去,算什么?
接受所有人的无声嘲讽吗?
他拉开厕所的门,冲回办公室,再次拿起手机,第三次拨给石健。
心里发狠,要是再不接,就直接杀到县府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