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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十章:抵押车与未竟的告别

从贵阳回自家平房的火车上,张岚几乎没说过话。她抱着小宇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小宇的头发上。小宇被惊醒了,揉着眼睛问:“妈妈,我们是不是没有姥姥了?”张岚把他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兽。

林伟坐在对面,看着她们娘俩,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他掏出烟盒,里面是空的,皱巴巴的锡纸贴在盒壁上,像他此刻的心情。火车穿过隧道时,车厢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上面是催款短信的预览——借呗还款日还有三天,应还3200元。

他关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趟贵阳之行,像一场掏空骨髓的劫难。岳母没留住,还把家里最后一点能借的钱都借空了,连那辆承载着希望的电动四轮车也抵押了,换来的两万七,结清医院欠款后就所剩无几。现在的他,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人,站在寒风里,连最后一点遮挡都没了。

火车到站时是凌晨四点,天还没亮。站前广场上只有几个摆摊的小贩,卖着煮玉米和茶叶蛋,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林伟背着大行李包,张岚牵着迷迷糊糊的小宇,站在路边等出租车。风刮在脸上,带着初秋的凉意,张岚下意识地把小宇往怀里拉了拉。

“回家。”林伟对出租车司机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车子驶过熟悉的胡同口,林伟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抵押车那天,工作人员把电动四轮车开进仓库时,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车影消失在拐角。那辆车虽然破旧,却载过父亲去透析,载过张岚去买菜,载过小宇去公园,车座上还留着小宇不小心洒的果汁渍,方向盘套上有他磨出的汗渍——那些都是日子留下的痕迹,现在却成了别人的东西。

推开平房的门,院子里的月季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母亲听见动静,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看见他们,眼圈一下子红了:“回来了?你爸……他这几天总念叨你们。”

父亲躺在床上,比他们走时更瘦了,颧骨高高地凸着,嘴唇干裂起皮。听见声音,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张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枯瘦的手抬了抬,像是想抓住什么。张岚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眼泪又掉了下来:“叔,我回来了。”

林伟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把行李包放在地上,蹲在院子里,双手插进头发里。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张岚压抑的哭声和父亲粗重的喘息声。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碗温吞水,没什么波澜,却也咽得艰难。父亲的透析还得继续,没了电动四轮车,只能打车。林伟每次拦车时,都觉得司机看他的眼神带着点不耐烦——毕竟拉一个透析的老人,车里难免会有味道。有次遇到个好心的司机,说“以后我固定接你们吧”,林伟千恩万谢,可对方要价单趟四十,比平时贵了五块,他也只能应着。

张岚像是被抽走了魂,每天除了给父亲做饭、接送小宇,就坐在神龛前发呆。黄仙太爷的供品换得更勤了,香也烧得更旺了,可她眼里的光却越来越暗。林伟想跟她说说话,她总是“嗯”“啊”地应着,像是没听见。

有天晚上,林伟从物流公司下班回来,看见张岚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张照片,是她和岳母的合影。照片上的岳母笑得一脸褶子,搂着张岚的肩膀,背景是东北老家的玉米地。“我妈总说,等秋收了就来看看,说想看看小宇上学的样子,想尝尝你做的红烧肉。”张岚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在说梦话,“可她没来成……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好好说句话。”

林伟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想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有些告别,注定是仓促的,是遗憾的,就像他抵押掉的那辆车,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催款短信像雪片一样飞来,手机每天“叮铃叮铃”响个不停。借呗、花呗、网商银行、美团、百度有钱花、抖音放心借……每个平台都在提醒他“还款日期临近”“逾期将影响征信”。林伟把手机调成静音,却挡不住心里的恐慌。

他开始更拼命地干活。白天接水电活,中午不休息,去给餐馆洗碗,晚上去物流公司扛货,凌晨回来睡三四个小时,又得起来送父亲去透析。有次在工地接电线,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手一抖,电线搭在一起,“啪”地冒出火花,差点把他电倒。旁边的工友吓得脸都白了:“林伟!你他妈不要命了!”

他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没事,手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身体的疲惫还能扛,心里的煎熬却像钝刀子割肉。有天送父亲去透析,在医院走廊里,他听见两个护士聊天:“3床那个老头,儿子天天打三份工,看着都心疼……”“心疼有啥用?尿毒症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都填不满……”

林伟站在走廊尽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护士的话,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他不怕累,不怕苦,就怕自己拼了命,还是留不住父亲,还是填不满这债务的窟窿。

母亲看出了他的难处,偷偷把自己的金耳环摘了,塞给他:“这是我结婚时你爸给我买的,你拿去当了吧,能换点钱。”林伟看着那对磨得发亮的金耳环,像看到了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他把耳环塞回母亲手里,喉咙发紧:“妈,这是您的念想,不能动。钱的事,我能想办法。”

“你能想啥办法?”母亲的眼泪掉了下来,“我都看见了,你手机上全是催债的短信!你别硬撑了,咱们……咱们不治了行不行?”

“妈!”林伟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爸还能治,咱们不能放弃!”

那天晚上,林伟第一次失眠了。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掏出手机,翻到抵押车的合同照片,上面写着“抵押期限三个月,逾期不赎,车辆归抵押权人所有”。今天已经是第二个月的最后一天了,他连利息都凑不齐,更别说赎车的钱了。

他点开那个抵押行的微信,输入“能不能再宽限几天”,犹豫了半天,又删掉了。他知道,说也是白说,那些人只认钱,不认眼泪。

张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件外套:“夜里凉,披上吧。”

林伟接过外套穿上,没说话。

“车……还能赎回来吗?”张岚的声音很轻。

林伟摇了摇头:“赎不回来了。”

张岚没说话,蹲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月亮。过了很久,她突然说:“对不起。”

“跟我说啥对不起?”林伟笑了笑。

“要不是我非要去青岛请保家仙,要不是我妈……”张岚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也不会欠这么多债,车也不会被抵押……”

“跟你没关系。”林伟打断她,“爸的病,你妈的病,都是没办法的事。钱没了可以再赚,车没了可以再买,人在就行。”

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像那辆电动四轮车,就像岳母未竟的告别,就像他曾经对好日子的憧憬。

第二天一早,林伟去给父亲取药,路过小区门口的二手车行,看见一辆和他抵押掉的那辆一模一样的电动四轮车,停在最显眼的位置,车身上贴着“一口价12000”的标签。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像在看一个失散的老朋友。

卖车的老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买?这是刚收的,车况好得很,充一次电能跑六十公里。”

林伟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往医院走。阳光照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暖和。他知道,自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买不起车了,甚至可能永远都买不起了。但日子还得继续,父亲的透析还得做,债还得还,小宇还得上学。

走到医院门口,他看见母亲扶着父亲在晒太阳。父亲坐在轮椅上,眯着眼睛,嘴角带着点笑意。母亲在旁边给他剥橘子,一点一点喂到他嘴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林伟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冰好像化了点。是啊,车没了,钱欠着,可父亲还在,母亲还在,张岚和小宇还在,这个家还在。只要家还在,就有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父亲和母亲走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又是催款短信,他没看,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还很泥泞,但他不能停,也停不起。

因为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父亲的儿子,是张岚的丈夫,是小宇的叔叔。这是他的责任,是他必须扛起来的重量。

至于那些未竟的告别,那些还不清的债,只能交给时间了。时间或许不能治愈一切,但总能让人学会在泥泞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只是那时的林伟还不知道,这场债务的风暴,才刚刚开始。更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等着他。而他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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