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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日后,佛堂的灰烬早已被夜雨冲散。

可宫里的风,并未因此平息。

相反,它像一坛埋了多年的陈酿,一旦启封,便再难掩住那刺骨的腥气。

冷宫井边,有老太监说半夜听见女人哭,声音凄厉,反反复复只一句:“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吓得巡夜的宫人连香炉都打翻了。

而东华门外的小酒肆里,一个醉醺醺的小太监拍着桌子嚷:“五份口供!谁藏得住?藏得住才是鬼!”话音未落,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禁军拖走,从此再没人见过他。

流言如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宫墙内外。

苏明漪开始做噩梦。

梦里她站在一口枯井前,井底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指甲漆黑如墨,死死抓住她的裙角。

她想逃,却动弹不得。

醒来时,冷汗浸透中衣,烛火摇曳,铜镜中的自己面色青白,眼窝深陷,竟比从前那个“病弱嫡姐”更像将死之人。

她翻遍身边人的起居记录——沈听雪近半月未曾出宫,未见外臣,甚至连厨房采买都是按例行事,滴水不漏。

可偏偏每一次危机降临前,这丫头总能“恰巧”递上茶水、“无意”提醒某句旧事、“偶然”出现在关键地点。

仿佛她早已看过结局,才敢如此从容布局。

苏明漪指尖掐进掌心,终于明白:这不是巧合。

这是猎手在收网。

她颤抖着唤来陈嬷嬷,声音压得极低:“你说……她会不会根本不怕我们查?她在等我们动手?”

陈嬷嬷沉默良久,缓缓点头:“奴婢也正疑心至此。她若真怕,早该躲了。可她不躲,反而步步逼近——像是笃定我们不敢动她。”

“为何不敢?”

“因为七皇子。”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惧。

前日午后,七皇子府送来一盏琉璃灯,通体剔透,雕工精细,置于案头如月下寒冰。

苏明漪本欲推拒,却被陈嬷嬷拦下:“此物不可拒。”

当夜,她亲自擦拭灯身,却在灯底摸到一道刻痕——四个蝇头小字,铁画银钩:慎刑。

不是劝,是警告。

不是关怀,是威慑。

萧长渊虽坐轮椅,缠绵病榻,可他在宫中耳目之密,手段之狠,连贵妃都要忌惮三分。

如今他竟为一个小小丫鬟送来警示……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沈听雪已入他的眼。

意味着她背后或许另有靠山。

意味着——她们若轻举妄动,便是与虎谋皮。

苏明漪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她不敢赌,更不敢停。

而沈听雪,依旧每日清晨准时前来请安,低眉顺眼,语气恭敬,仿佛昨日那些流言蜚语、暗潮汹涌,都不过是风吹落叶。

只是今日,她多了一句问候:“侧妃昨夜可曾安睡?听说冷宫那边……又闹鬼了。”

苏明漪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这话听着寻常,实则如针扎心。

她分明没对外提过噩梦的事!

可沈听雪只是垂眸,轻轻放下茶盏,动作温柔得像春日拂柳,“若是心神不宁,不妨请太医开些安神汤。奴记得,《妇科脉案辑要》里有一方,专治惊悸失眠,尤适合……体虚血亏之人。”

她说得极轻,像在闲聊,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敲进苏明漪的神经。

《妇科脉案辑要》?

那是只有真正掌家主母才会翻阅的医书!一个丫鬟,怎会知晓?

还是说……她早就把她当作“假货”,连身子底细都查得清清楚楚?

苏明漪指甲嵌进袖中,强忍怒意,却见沈听雪已悄然退下,背影纤细,步履平稳,仿佛一只无声掠过夜空的猫。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当天午时,太子巡视东六宫。

御道旁,一片枯叶下压着半张泛黄纸页,墨迹褪色,边角残破,像是被人遗落已久。

一名巡值太监听见拾起,粗略一扫,脸色骤变——上面赫然写着:

“奴婢亲见侧妃于子时潜行至地窖,与一老妇密语良久,言及‘尸骨未寒,不可声张’……恐涉魇镇主上之罪。”

无署名,无印信,可字迹潦草真实,内容骇人听闻。

太监听见不敢怠慢,立刻呈报内务府,层层递送,终落入太子案头。

太子静坐良久,未发一言。

次日朝后,他召见贵妃,语气淡淡:“听说你那儿有个侧妃,是相府嫡女?”

贵妃执茶的手微微一颤,热茶泼出半盏。

当晚,陈嬷嬷奉命彻查侧妃宫中“闲杂言语”,并安排一名浣衣婢女混入沈听雪日常往来之人中,意图套取线索。

那婢女趁沈听雪独自送炭经过回廊,故意跌倒,攀谈搭话。

沈听雪低头拨弄炭盆,火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

忽然间,她肩膀微颤,一滴泪无声滑落,砸进炭灰里,瞬间湮灭。

“我只是不明白……”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明救了她,为何还要杀我?”

婢女心头一震,匆匆回报。

陈嬷嬷听完,久久不语。

救?杀?

难道她们之间已有裂痕?

她连夜进言:“不如先发制人,以‘魇镇主上’罪名将其打入慎刑司,撬出口供!”

苏明漪却摇头,目光幽深:“不行。她若真留了后手,我们动手,便是坐实罪名。”

她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终于看清这场博弈的本质——

沈听雪不怕死。

她只怕真相断绝。

而她现在,正等着她们出手。

数日后某个清晨,天还未亮透,宫门初启。

一道素色身影悄然穿过偏巷,避过巡查侍卫,潜入太医院废档库深处。

四下寂静,尘埃浮动,唯有老旧木架在晨风中发出细微呻吟。

沈听雪脱下手套,指尖轻抚一排排泛黄卷宗,最终停在一册薄旧医书前。

她缓缓抽出那本书,封皮斑驳,字迹模糊——

《妇科脉案辑要》。

第五次回档重启后的清晨,天光未明,宫墙之外尚笼在灰蓝色的薄雾里。

沈听雪独自穿过偏巷,脚步轻得如同踏在时间的缝隙之上。

她穿着最不起眼的素青布裙,发髻低挽,无钗无饰,像一缕游魂般避过巡查侍卫的耳目,悄然潜入太医院后巷那座久已废弃的档库。

这里曾是疫年焚毁病案之地,如今只剩几排歪斜木架,堆满虫蛀鼠咬的残卷。

空气里弥漫着腐纸与霉菌的气息,连老鼠都懒得在此久留。

可正是这份荒芜,成了藏真言的最佳坟场。

她径直走向最深处的一列旧架,指尖在一册斑驳医书上停驻——《妇科脉案辑要》。

封皮几乎脱落,页角蜷曲泛黄,若非她亲历五次生死轮回、一次次翻遍苏府暗账与太医私录,绝不会知道这本冷僻医书,竟是当年接生婆登记新生儿体征的隐秘副本集。

她缓缓抽出书册,从袖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油纸。

那上面,拓印着一枚微微扭曲的指模——右手拇指,纹路清晰,边缘略带晕染,正是当年苏府老乳母周妈妈亲口供述、由她用炭粉复原的接生婆按印。

那一夜,皇陵别院的地牢里,烛火摇曳,周妈妈咳着血说:“小姐落地时啼声极响,我亲手按了印……可后来,没人收走那张单子。”

这张指模,便是真正的苏婉柔存在过的铁证。

而如今居于东宫、名为侧妃的苏明漪,从未出现在任何官方户籍或宗人府备案之中。

沈听雪没有将书带走,也没有登记借阅。

她只是轻轻将油纸夹进目录页,再把书随意塞回原位,位置偏了些,仿佛被人匆忙翻阅后丢弃。

风吹动窗棂,尘埃簌簌落下,像是为这场无声的埋葬盖上最后一层灰。

她转身离去,步履平静,可心头却如惊雷滚动。

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自保而藏匿证据,而是主动设局。

她要让这本无人问津的废册,成为刺向谎言的第一根毒刺。

她更知道,萧长渊的人一定会来——他早已布下眼线监控所有异常文书流动,尤其是涉及宗室血脉的蛛丝马迹。

而当他的人发现这枚指模,继而追查到周妈妈的存在,便会明白:

那个温顺恭谨的陪嫁丫鬟,并非侥幸存活,而是手握足以颠覆身份之钥的猎手。

当夜,七皇子府飞鸽传信,监察司密档悄然新增一条记录:“查东宫侧妃籍贯存疑,涉宗室血脉认证,暂列灰案待勘。”字迹潦草,却加盖了只有萧长渊亲信才可启用的玄鳞印。

与此同时,沈听雪立于自己狭小寝房内的铜镜前,指尖缓缓抚过镜背一道细微刮痕——那里藏着第五份口供,是周妈妈临死前咬破手指写下的名字:林氏,苏府旧婢,曾见“双生调包”之夜。

她望着镜中那张苍白却沉静的脸,忽然笑了。

笑得极轻,也极冷。

五次死亡,五次重来。

她曾在冷宫井边被推下时听见自己的骨头断裂;曾在慎刑司受刑后高烧三日,意识在痛与黑中浮沉;也曾亲眼看着主子含冤自尽,而她跪在一旁,连哭都不敢出声。

可现在——

她不再是那个跪着求活的丫头。

她是执线人,是养蛇者,是即将掀翻棋局的影子主人。

窗外,一道闪电骤然劈开夜幕,照亮她眼中幽深不灭的火光。

风雨将至。

而这一次,她站在风暴的起点,静候第一声惊雷落下。

宫中,贵妃寿辰大典的筹备已悄然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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