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薇睡醒时,窗外天光已斜。她没开灯,坐在床沿静了三秒,听见厨房传来水龙头滴水的轻响。昨晚留下的便签还在书房原位,但她知道,那不过是个诱饵。真正需要查的东西,不在公司系统里,而在她父母这栋老房子里。
她起身换了衣服,从冰箱取出一盒蓝莓慕斯。盒子边缘凝着薄霜,指尖碰上去凉得刺骨。她拿毛巾擦干,拎着走出门。
母亲一向不喜甜食,可每次她带回来,总说“留着吧,放冰箱”。这话从小听到大。今天她特意挑了这款,因为记得前世某次回家,母亲盯着包装看了很久,欲言又止。
开门的是保姆。她点头示意,径直往客厅走。屋里安静,电视没开,茶几上摆着半杯冷茶。她转头看向书房,门虚掩着一条缝。
她放慢脚步,把慕斯放在餐桌上,绕道从另一侧靠近。推开门前,她听见极轻的抽泣声。
母亲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颤动。手里捏着一份纸张泛黄的文件,指节发白。贺明薇走近,看见封面上印着“仓储租赁协议”几个字,落款年份是十年前。
她没说话,轻轻拉过椅子坐下。母亲抬眼,眼角红肿,却强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顺路。”她说,“给你带了点心。”
母亲点点头,将合同翻了个面,想藏进抽屉。贺明薇伸手按住一角,动作轻但坚决。
“让我看看。”
母亲僵住,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拦她。
纸页翻开,条款清晰,出租方为贺家名下一处旧仓库,承租方空白。直到末页,签名处盖着父亲私章,而指纹栏赫然一枚完整指印——位置偏左,纹路清晰,属于右手拇指。
贺明薇一眼认出那是谁的。
程婉。
她不动声色合上合同,问:“这东西哪来的?”
“你爸前些日子整理旧档案,让我收着。”母亲声音压得很低,“昨天我才翻出来……这指纹,不对劲。”
“什么时候签的?”
“日期写着2018年7月。”
贺明薇心里一沉。三个月前。那时她刚重生,周志远刚回国,一切正在重新布局。这份十年前的合同,为何会在那时被重新激活?
她迅速翻到骑缝章位置。印章完整,纸张老化程度一致,不像伪造替换。但指纹油墨新鲜,与周围陈旧痕迹明显不符。
“你问过我爸吗?”
母亲摇头:“他只说‘别管’,让我烧了。可……我总觉得有问题。”
贺明薇盯着那枚指纹,脑中闪过昨夜留在书房的便签。她设局引周志远动手,对方若真去查财务系统,必定会留下访问记录。但眼下这份合同,却是直接指向家庭内部的信任崩塌。
有人在用亲情当掩护,做最狠的切割。
她正要再问,窗外一辆轿车急刹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母亲猛地一抖,手里的合同滑落在地。
贺明薇立刻弯腰捡起,顺势塞进袖口。她站起身,走向梳妆台,打开母亲常用的珍珠母贝首饰盒,在夹层里拨开一层绒布,将合同折小后塞进去,再合上盖子。
“可能是邻居停车。”她说,语气平稳,“妈,你别慌。”
母亲望着她,眼神里有依赖,也有隐瞒。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头。那串钥匙不属于家里任何人。
门开了。程婉站在门外,穿着米白色风衣,手里拿着一张烫金请帖,笑容温软。
“伯母好。”她走进来,自然地换鞋,“听说您最近身体不太好,我特地来看看。”
贺明薇站在原地,没有迎上去。
程婉抬头看见她,笑意加深:“明薇也在啊?真巧。”
她走近几步,目光扫过母亲脸上的泪痕,微怔:“怎么了这是?谁惹您伤心了?”
母亲张嘴,却没出声。
贺明薇往前半步,挡在两人之间:“我妈有点累,刚睡醒。”
“哦。”程婉点头,把手里的请帖递过去,“那我不多待了。这是我和志远的婚礼请柬,提前送来,您一定要来。”
母亲接过,请帖封面上印着双人剪影,日期是10月20日。
贺明薇盯着那个名字,手指缓缓收紧。
程婉又说:“对了,刚才我在楼下碰到一个维修工,说是你们家网络线路有问题,要进来检查。我让他等一会儿,等我走了再进。”
贺明薇心头一紧。
“不用了。”她说,“我们自己联系物业。”
“哎呀,都安排好了,人就在外面。”程婉笑着,“再说,志远交代过,一定要确保伯母这边通讯畅通,怕你们找不到紧急联系人。”
她这话听着关切,实则堵死了拒绝的余地。
贺明薇没再争,只说:“那你坐会儿就走吧,我还有事。”
“好。”程婉应得爽快,转身要去客厅沙发。
贺明薇突然开口:“你手上戴的戒指,和我之前丢的那个很像。”
程婉脚步一顿。
她低头看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一枚素圈铂金戒闪着微光。
“你说这个?”她笑了笑,“志远送的订婚戒,全球一对,他说是你挑的款式。”
贺明薇盯着她侧脸:“我记得,当初试戴时,你说不喜欢这种极简风。”
程婉转过身,眼神平静:“人会变的。喜欢的东西,也会变。”
空气凝了一瞬。
母亲忽然站起来:“我去泡茶。”
“别忙了。”程婉抢上前扶她,“您坐着,我来就行。”
“不用。”贺明薇一把接过母亲手中的茶壶,“你陪客人说话就好。”
她走向厨房,脚步稳定。经过冰箱时,她拉开冷冻层,把那盒蓝莓慕斯塞进最里面。然后打开橱柜,取出一只干净杯子。
水龙头打开,水流注入杯中。她背对着客厅,右手悄悄从袖口抽出一张折叠的纸角——是刚才藏起的合同复印件,她在母亲翻找抽屉时偷偷拓印下来的。
她将纸片浸入水中,墨迹开始晕染。指纹部分用铅笔拓过,遇水显形更清。她盯着那枚拇指印的分叉点,确认无疑。
不是补签,也不是伪造。是活体采集后,直接按压上去的。
这意味着,父亲不仅知情,还配合完成了这一环节。否则,无法解释为何能取得原始合同并保留完整骑缝章。
她关掉水龙头,把湿纸片放进垃圾处理器,按下粉碎键。
回到客厅时,程婉正低头看手机。母亲坐在沙发上,神情恍惚。
“妈。”贺明薇走过去,“我送你回房休息一下。”
母亲点头,由她扶着起身。经过玄关时,贺明薇瞥见鞋柜旁多了一双陌生拖鞋,灰色,男款,尺码偏大。
她没说话,扶母亲进了卧室,关门。
“你相信我吗?”她低声问。
母亲看着她,许久才点头。
“那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别问,别信,别接陌生电话。”她说,“尤其是爸爸让你做的事。”
母亲呼吸变重:“他到底……想干什么?”
贺明薇没答。她走到床头柜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支录音笔——上周新买的,从未使用。
她按下录制键,放回原位,再轻轻合上。
回到客厅,程婉已经站起身,手里拿着手机。
“物业的人刚上来,说可以直接从弱电井接入。”她笑着说,“我就让他们进来了。”
贺明薇点头:“好。”
她站在客厅中央,目视程婉走向书房。门被推开,那人影一闪而入。
她站在原地,右手伸进裤袋,握住了那枚从手表夹层取出的黑色元件。
三分钟后,书房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