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包里震动的时候,贺明薇的手正搭在办公室门把手上。她没低头看,也没停下脚步,只是反手拧动锁芯,听着金属咬合的轻响落定后,才慢悠悠地把手机掏出来。
屏幕亮着,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静静躺在中央:“你忘了吗?那天你说过,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删除,把手机塞进包侧袋,继续往前走。
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照在电梯按钮上。她按下下行键,目光不经意扫过自己的指尖——昨晚掐掌心留下的月牙形压痕还在,边缘微微发白。她收回手,走进电梯,镜面映出她冷淡的脸。
市场部晨会八点半开始。她提前十分钟到,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文件摊开,笔悬在纸上,她在等一个人。
周志远是八点二十八分进来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依旧是那个众人眼中的精英模样。贺明薇垂着眼翻页,余光却死死盯住他胸前的纽扣。
第一颗完好,第二颗正常,第三颗……她的呼吸忽然一滞。
那颗纽扣边缘有一道极淡的粉痕,像是被唇膏蹭过又擦掉,颜色已经褪成近乎透明的雾粉色。她认得这个痕迹。三年前筹备婚礼时,她在一次会议记录的照片里无意拍到过,后来特意翻出来比对,确认那是程婉常用的哑光玫瑰粉。
现在,它出现了。在一切还没开始之前。
她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2018.10.8。笔尖用力,纸背都凸了起来。不是幻觉。她回来了,而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会议进行到财务预算环节,周志远起身讲解海外项目进展。声音平稳,手势克制,完美得像排练过无数次。贺明薇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内圈。
戒指还在,但她没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而是收在风衣口袋里。金属贴着大腿外侧,凉得让她清醒。
散会后人群陆续离开。她留在原位整理资料,直到走廊的脚步声渐渐稀疏。
“我落了U盘。”她对助理说,“去趟总裁办。”
助理点点头走了。她拎起包,走向电梯。
总裁办在十六楼。门禁要指纹加工牌双重验证,但她有权限。三年前她是市场部总监,参与过不少核心项目对接,系统一直没注销她的账号。
刷卡进门时,眼角瞥见监控探头下那枚小红灯一闪一闪——不是常亮,而是间歇性闪烁,说明系统正在实时上传画面。她脚步没停,径直走向曾经坐过的客座沙发区。
碎纸机摆在角落,靠近废纸篓。她假装弯腰整理裙摆,顺势瞄了一眼内部。残片不多,大部分已被粉碎,但底部压着半张没完全切开的纸,一角印着外文和港口代码。
她轻咳两声掩住动作,指尖迅速勾出那张残片,藏进丝袜内侧。纸面还带着刚处理完的温热感,微微潮湿。
起身时,她故意撞了一下旁边的绿萝盆栽。花盆歪了,泥土松动。她蹲下扶正,视线掠过土面——一抹白色卡在根部,像是折叠请柬的一角。
她不动声色用鞋尖轻轻拨动裙摆遮挡,看清了上面烫金字体的一角:“诚邀 贺明薇小姐 光临”。
是程婉送来的婚庆公司合作邀请函。她记得,三天前台转交给她的,她随手放在桌上,根本没拆。怎么会出现在这盆植物底下?
她站直身体,环顾四周。办公室空无一人。她没多留,转身离开。
楼梯间很安静。她一步步往下走,脚步均匀,心跳却越来越快。那张残片贴在腿侧,像一块烧红的铁。
走到十三楼平台时,对面茶水间的门虚掩着。她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等遗产公证完……你也就没用了。”
女声清冷,尾音微扬,像刀锋划过玻璃。
贺明薇猛地顿住。
是程婉。她不会听错。那种掌控一切又带着轻蔑的语气,和三年后她在病房外听到的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她说的是:“她撑不了多久。”
脚步声从茶水间传来,由近及远。她贴墙站着,屏住呼吸。
十秒后,她推开门。里面没人。只有咖啡机滴答漏下一滴残液,落在杯底发出轻微“啪”的一声。
她反手锁上门,从丝袜里取出残片,摊在桌上。又从包里拿出那张未拆的请柬,并排放好。
两张纸材质一模一样,都是程婉最爱的哑光珠光纸,触感细腻,反光柔和。航运单上的签收人写着“Lin Xiu Fen”,拼音对应“林秀芬”——程婉母亲的名字。目的地是印尼泗水港,货物描述模糊,只写了“私人物品转运”。
时间戳显示:10月5日签收,距今不到四十八小时。
她盯着“遗产公证”四个字,脑子里飞速转动。前世周志远从没提过什么家族继承程序。周家虽有些产业,但一向由他父亲直接打理,哪来的“公证”?除非……有人正在伪造法律流程,准备在她死后转移资产,甚至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而那张婚庆请柬,竟被埋在办公室绿植底下,位置刚好在碎纸机旁边——像是销毁证据时顺手藏的,又或者,是个标记?
她把残片折成小方块,塞进胸针夹层。这枚胸针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背面有个极小的暗格,要用细针才能打开。合上时,金属边缘刮过指腹,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走出茶水间,她回到自己工位。时间显示11:47。她打开电脑,登录内部邮件系统,调出周志远最近的行程表。
“10月10日回国”——备注还在。可实际上,他五天前就已经秘密入境,还有两次非公开会面记录,地点分别是城东私人会所和滨江码头仓库区。这两处,全都不在公司备案行程里。
她关掉页面,新建一个文档,输入三行字:
遗产
航运
请柬
然后用直线连成三角。中间空着,她迟迟没有填。
十二点十五分,她起身去食堂。路过前台时,保安递来一个信封。
“早上有人送来的,写着加急。”
她接过。信封没有署名,纸质和请柬一样。她没当场拆,在洗手间隔间里才撕开封口。
里面是一张照片。
周志远站在医院走廊,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背景门牌编号清晰可见:307。右下角打印着拍摄时间:2019.03.14——正是她前世确诊慢性中毒的前一天。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他比你先倒下,但你永远不会去医院。”
她捏紧照片,指节泛白。
门外传来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停在隔间外。鞋尖的影子映在地板接缝处,一动不动。
她缓缓松开手,将照片叠好,塞进内衣夹层。金属胸针贴着锁骨,冷得刺骨。
外面的人走了。脚步声清脆,节奏稳定,像丈量过每一步的距离。
她打开门,洗手台的镜子映出她的脸。嘴唇发白,眼神却沉得看不见底。
她拧开水龙头,掬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滴在衬衫领口,洇开一圈深色痕迹。
她没擦,直接走出卫生间。
阳光从走廊窗棂射进来,割裂地面。她走过光影交界处,风衣下摆扫过地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回到工位,她打开保险笔袋,把残片仔细封进夹层。然后点开邮箱,起草一封工作函,主题是《Q4市场推广预算调整建议》。
光标在文档末尾闪烁。
她盯着屏幕,忽然伸手摸向风衣口袋。婚戒还在。她拿出来,轻轻放在键盘右侧。
戒圈反射出一束光,斜斜打在墙角那盆绿萝上。
和总裁办那一盆,是同一批采购的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