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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梅雨季节来得猝不及防。一夜之间,云溪被裹进了连绵的雨里,青石板路湿滑发亮,老房子的木窗棂上凝着水珠,连蝉鸣都变得黏腻起来。

陆则的工地却没停。他穿着雨衣,站在脚手架下指挥工人加固老墙,裤脚沾满了泥浆,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苏晚撑着伞,站在巷口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书店泡了杯姜茶。

“喝了吧,别感冒了。”她把保温杯递过去时,陆则正在给一个工人交代什么,手背上蹭了块灰,被雨水冲得一道一道的。

“谢了。”陆则接过杯子,拧开盖子就喝了一大口,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顺着喉咙暖到胃里。他看着苏晚被风吹乱的刘海,伸手想帮她理一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转而从口袋里掏出个塑料袋,“给,刚在工地捡到的,看着像老东西。”

塑料袋里是个褪色的铁皮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张泛黄的船票,还有一封没寄出的信。信封上的地址是“云溪市码头街15号”——那是苏晚家书店的老地址。

“这是……”苏晚的手指有些发抖。

“在老木匠铺的地基下挖出来的。”陆则看着她,“信封上的寄信人,写着‘陈’。”

是陆则的父亲。

苏晚拿着信,指尖抚过信封上模糊的字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你父亲的信,我藏在樟木箱最下面了,等你觉得能接受了,再看。”

那天晚上,雨还在下。苏晚打开了母亲的樟木箱,在一堆旧衣物下,摸到了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是一沓信,收信人都是“晚丫头”,寄信人地址一直在变——从“广州码头”到“海口港”,最后停留在“三亚渔排”。

信里没有抱怨,只有琐碎的惦记:“今天修船时看到海边的贝壳,像你小时候捡的那个”“听说云溪涨水了,书店的墙没漏吧”“攒了点钱,够给你买本新字典了”……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十六年前的夏天,字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就:“晚丫头,船要开了,这次去西沙,可能要半年才能回来。你要好好照顾妈妈,等我……”

信没写完,结尾处有一块深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苏晚抱着信,坐在樟木箱旁,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她一直以为父亲是抛弃了她们,却没想过,他可能早就不在了。母亲那句“留不住的是人事”,原来藏着这样深的痛。

第二天雨停时,苏晚把那封没寄出的信带给了陆则。

“我父亲的信。”陆则展开信纸,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说……当年离开云溪,是因为我爷爷逼他回去继承家具厂,他不肯,和爷爷吵翻了,走得仓促,连跟王师傅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他还说,你父亲当年在船上出了意外,他亲眼看到的。他一直想告诉你母亲,却没勇气——你母亲那时候刚怀了你,他怕她受不住。”

苏晚站在溪边,看着雨后的溪水浑浊汹涌,像被搅乱的心事。原来这么多年,她守着的“被抛弃”的执念,不过是一场被善意包裹的谎言。

“我母亲……应该是知道的。”苏晚轻声说,“她总说父亲‘在很远的地方,过得很好’,以前我以为是自欺欺人,现在才明白,她是在安慰我,也在安慰她自己。”

陆则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我父亲的日记里说,你父亲出事前,还在帮他做一个樟木盒子,想送给爷爷当和解的礼物。”他看着苏晚泛红的眼睛,“他们俩约定,等盒子做好了,就一起回云溪,把老木匠铺重新开起来。”

“那盒子……”

“没做完。”陆则摇头,“我父亲把没做完的木料带回了北方,后来就一直放在仓库里。这次来云溪,我特意让人运过来了。”

他带苏晚去了工地旁的临时仓库。角落里堆着几块樟木,其中一块已经初具盒子的形状,边缘的榫卯结构做得精巧细密,能看出工匠的用心。

“你看这里。”陆则指着木料内侧,那里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守”和“望”。

“‘守’是你父亲刻的,‘望’是我父亲加的。”陆则的指尖轻轻拂过刻痕,“他们说,守着故土,望着远方,才算圆满。”

苏晚看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母亲书签上的“留不住的是人事,留得住的是风景”。原来无论是父亲,还是陆则的父亲,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心里的“风景”。

那天傍晚,苏晚把父亲的信整理好,放进了陆则父亲的铁皮盒里。她在盒盖内侧,用铅笔轻轻画了两棵并排的槐树,一棵在北方,一棵在南方。

陆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苏晚没有动,只觉得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像雨后初晴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心里积压多年的湿冷。

“苏晚,”陆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很轻,却很清晰,“过去的事,我们都改变不了。但以后的事,我们可以一起做。”

苏晚抬头,看到他眼里的认真,像樟木上的刻痕,清晰而坚定。她点了点头,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雨彻底停了,天边挂着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在溪水上空。老槐树的叶子被洗得发亮,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为这迟到了十六年的和解,低声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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