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晨曦透过淡薄的雾气,轻柔地洒在李家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那淡淡的微光,仿佛给整个院子披上了一层薄纱,朦胧而又神秘。
李墨缓缓地推开那扇有些破旧的木窗,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清晨的空气如同一股清泉,涌入她的鼻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清新的气息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和晨露的微凉,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和惬意。
这种自由的味道,对于李墨来说,是如此的珍贵和难得。在那深宫内院的十年里,她每天都被高墙和规矩所束缚,连呼吸都似乎变得沉重而压抑。而现在,她终于逃离了那个牢笼,回到了这个曾经熟悉的小院,重新感受到了自由的美好。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然而,当她推开窗户,呼吸到那清新的空气时,她知道,这个梦已经变成了现实。
褪去了繁复沉重的贵妃宫装,她只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她轻轻地解开那繁复而沉重的贵妃宫装,仿佛是卸下了一层枷锁,让自己从那华丽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宫装缓缓滑落,露出了她那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没有丝毫的装饰,却显得格外清爽自在。
她的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她随意地用手将其松松挽起,然后用一根自制的木簪固定住。这根木簪虽然简单,但却与她的素净装扮相得益彰,透露出一种质朴而自然的美。
她站在镜子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张原本被浓妆艳抹所掩盖的面容,此刻终于得以展露真容。洗尽铅华的她,肌肤虽然略显苍白,但却有着一种别样的清新与淡雅。她的眉宇间不再有往日的忧愁与压抑,而是多了几分舒展与生气,那是在深宫中从未有过的轻快。
她的目光落在后院那片荒芜的空地上。那是她归家后便选定的“战场”,她的心之所向。
“墨儿,你真的打算把这片荒地开垦出来吗?”李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缓缓地朝女儿走去。她的目光落在女儿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那原本白皙的肌肤此刻已沾上了些许泥点,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李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女儿的心疼,又有一丝欣慰。她知道,女儿一向体弱多病,前些日子才刚刚恢复了一些,如今却又要这般辛苦地劳作,实在是让她有些不忍。
“娘,我没事。”李墨接过粥碗,暖暖的温度熨帖着手心,“在宫里憋久了,就想动动手脚,沾沾地气。看着种子发芽开花,心里才踏实。”她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彩,那是对“生”的纯粹热爱。
李父默默扛着锄头过来,将一把轻巧些的花锄递给她:“小心点,别累着。爹帮你把大块的土翻松。”父女俩相视一笑,无需多言,那份血脉相连的默契与支持,胜过千言万语。
春桃和夏荷这时也寻着厅堂里的说话声从侧屋走出来,两个人都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揉着眼、打着哈欠,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四眼相对,又看着李家三口人,还未开口,李墨却率先说话:“你们还起得挺早的,看你们睡得正香,就不想叫醒你们了。”
春桃赶紧接过话:“娘……小姐,你快别说笑了,明明应该是我们照顾你的,却……起得比主子还晚。”
夏荷也附和道:“对、对,小姐你罚我们吧!这里没有板子,那,就用竹条打我们!”
李家三口看到两个如此慌张认错的姑娘,噗呲一声全都笑出声来。李墨回答:“这里又不是皇宫,哪来这么多规矩,梳妆打扮也比从前简便了不少,也不需要你们做。在这里,你们放宽心,不必太多礼。”
“是,小姐。”春桃和夏荷回答完,又向李父李母行了个礼,跑去屋外井边洗漱好后便匆匆吃了些粥,顾不上收拾碗筷,在李父李母催促下和李墨一同开荒去了。
开垦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荒地上的土块板结,杂草根系盘根错节。李墨挥锄的动作起初还有些生涩,不一会儿便腰酸背痛,细嫩的掌心很快磨出了红痕。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新翻的泥土里。她看着那小小的汗渍,却笑了。这汗是热的,是活的,是她为自己挥洒的,不是深宫里那些因恐惧或算计而渗出的冷汗。
她想起了那座宏伟壮丽的御花园。在那里,各种名贵的牡丹和芍药争奇斗艳,竞相绽放。这些花朵被小心翼翼地栽种在景德镇烧制的精瓷花盆里,每一盆都如同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这些花盆不仅质地细腻、色彩鲜艳,而且造型独特,与娇艳欲滴的花朵相互映衬,更显得华贵无比。而负责照料这些花朵的花匠们,则都是经验最老道的高手,他们对每一朵花的生长习性都了如指掌。
每天,花匠们都会严格按照既定的章程来照顾这些花朵。何时浇水、浇多少水,何时遮阳、何时施肥,都有明确的规定,绝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而丢了脑袋。
然而,尽管这些花朵在花匠们的精心呵护下开得如此绚烂,但在她眼中,它们却像是被囚禁的宫妃一般,失去了原本应有的野性和生机。这些花朵虽然美丽,但却无法自由地呼吸和生长,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展现出自己的娇艳。
相比之下,她所向往的,是那种生命能够自由呼吸、恣意生长的模样。她希望看到花朵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尽情绽放,不受任何束缚和限制,展现出最真实、最自然的美丽。
凭着这份执念,她一点点清理杂草,一锄锄翻松土壤。李父翻完大块土后,又细心地用耙子将土块敲碎、耙平。李母则在一旁帮忙捡拾碎石草根。春桃和夏荷也挽起袖子加入进来,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全然没了宫中的等级森严。汗水浸湿了衣衫,泥土沾染了裙裾,一张张脸上却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哟!老李家的,这是要开菜园子呐?”隔壁院墙探出一个脑袋,是快人快语的张婶。她一眼看到李墨,眼睛一亮:“哎呀,这就是你家侄女晚姑娘吧?长得可真俊!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张婶嗓门洪亮,带着乡间特有的热情。
李墨站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落落大方地微笑回应:“张婶好,叫我墨儿就行。不是菜园子,是想种些花花草草。”
“种花好啊!看着就舒心!”张婶一拍大腿,“我家墙角有几株月季,年年开得可好了!回头给你剪几枝插插,保管活!对了,前些日子我娘家侄子给我带了些野牡丹的根茎,说是山上挖的,稀奇着呢,可娇气了,我试着种了两回都没活成,你要不要试试?”她说着就要转身去拿。
“张婶,这怎么好意思……”李墨忙道。
“哎呀,客气啥!搁我这儿也是糟蹋了,给你这水灵的姑娘试试手气!”张婶风风火火地走了,不一会儿就捧着几块带着新鲜泥土、根须缠绕的块茎跑了回来,“喏,就这个!你随便种,活不活都别放心上!”
李墨感激地接过。那野牡丹的根茎形态奇特,透着一种倔强的生命力。她小心地将其种在新翻好的土地一角,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期待。
几天后,后院初具规模。李墨将这片不大的土地规划得井井有条。靠近篱笆的地方种了几株张婶送来的月季苗;向阳的坡地撒下了她从宫里带出来的、母亲托人送来的各色花种——有故乡常见的鸢尾、蜀葵、牵牛花,也有几粒御花园里得来的、连她也不知名的珍稀种子;角落里则专门为那几块野牡丹根茎留了位置。
浇水、松土、除草……她做得一丝不苟。宫廷里学到的精细管理习惯,被她用在了这片小小的花圃上。何时浇水最利于根系生长,如何松土才能不伤根须,怎样根据花苗的长势调整位置接受光照……这些曾经用于管理六宫、揣摩圣心的细致入微,如今都化作了对这片土地的温柔呵护。
奇妙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最先发芽的是那些最普通的牵牛花。嫩绿的小苗破土而出,纤细却充满力量。紧接着,鸢尾抽出了修长的叶片,蜀葵也伸展着宽大的叶掌。然而,它们的生长速度,却远超寻常。不过半月,牵牛花藤蔓已爬满了篱笆,翠绿的叶子油亮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鸢尾的叶片挺拔如剑,色泽深绿得近乎墨玉;蜀葵更是蹿得老高,宽厚的叶子层层叠叠,生机勃勃。
更令人惊奇的是它们的形态与色泽。张婶送来的月季,原本只是普通的粉红色,在晚照的花圃里,竟开出了层层叠叠、碗口大的花朵,花瓣边缘晕染着淡淡的金色,香气馥郁悠长,引得蜂蝶终日流连。那些不知名的珍稀花种,更是开出了从未见过的形态:有的花瓣如蝉翼般轻薄透明,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有的则厚实如绒,颜色是深沉的、带着丝绒质感的紫红;还有一株,竟同时开出红、黄、蓝三色花朵,引得张婶啧啧称奇,直呼“晚丫头是花神娘娘转世”。
至于那几块被张婶断言“娇气难活”的野牡丹根茎,不仅顽强地活了下来,抽出的枝叶翠绿欲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甚至顶端还悄然鼓起了几个细小的花苞!张婶再来串门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神了!真神了!墨丫头,你这手是神仙手啊!”
花圃成了小村一景。清晨傍晚,总有路过的乡亲忍不住驻足观看,发出由衷的赞叹。
“老李头,你家这花圃可真是……仙气飘飘啊!”扛着锄头下地的林伯,憨厚地笑着,每次路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花长得,看着心里都亮堂!”
“墨儿姑娘,你这花儿是咋伺候的?教教婶子呗?”几个爱花的大婶小媳妇也常来取经。
无论谁跟她说话,李墨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对于村民们关于种植的各种问题,她都会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并分享一些自己在宫廷里学到的种植小窍门。
这些窍门虽然听起来有些精细讲究,但李墨却能用最朴实的乡间语言,将它们讲述得生动有趣,让村民们一听就懂。她完全没有一点贵妃的架子,反而就像邻家姑娘一样,亲切又温和。
没过多久,村民们就都被李墨的善良和亲和所打动,真心喜欢上了这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美丽、性子却极好的“墨儿姑娘”。
夕阳的余晖将花圃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李墨坐在花圃边的小竹凳上,指尖轻轻拂过一朵盛放的月季。花瓣丝绒般的触感,带着阳光的温度和生命的脉动,真实地传递到心底。春桃端来一盆清水,夏荷递上干净的布巾。她洗净手上的泥土,看着这片由自己亲手开垦、亲手浇灌、正焕发着惊人生命力的土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平静充盈了胸腔。
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步步惊心。只有泥土的芬芳,花朵的盛放,邻里的善意,和父母关切的目光。汗水换来的是看得见的生机,付出收获的是纯粹的喜悦。
她抬起头,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嘴角扬起一个发自内心的、无比舒展的笑容。这自由呼吸、亲手创造美好的生活,正是她舍弃一切也要追寻的归处。
夜深人静。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静谧的花圃上。白日里争奇斗艳的花朵在月光下收敛了张扬,却更显出一种朦胧神秘的美。白日里喧嚣的蜂蝶早已归巢,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深处低吟浅唱。
李墨独自一人站在花圃中央。晚风带来混合的花香,清幽、馥郁、层次分明,奇妙地抚平了她白日劳作后的一丝疲惫,让她心神格外宁静。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这带着草木清甜和夜露微凉的空气。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一片鸢尾修长的叶片。
忽然,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不是叶片的冰凉光滑,也不是露珠的湿润。
更像是……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的搏动。
如同沉睡生命体浅浅的呼吸,又似土壤深处某种无形的能量在缓缓流淌。
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猛地睁开眼,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指尖,又看向月光下静谧的花圃。花朵依旧安静,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切如常。
“是太累了吗?”她轻声自语,摇了摇头。
然而,当她再次凝神细听、用心去感受时,周遭的寂静似乎又有些不同。虫鸣声、风声,甚至土壤深处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根系伸展的声音,都仿佛比平时更清晰了一点点。空气中弥漫的灵气(虽然她还不知道那是灵气),似乎也比别处更活跃、更……亲近。
李墨微微蹙眉,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这片她亲手开垦的花圃,似乎不仅仅是土壤和花朵那么简单。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也笼罩着这片生机盎然的小小天地,仿佛在无声地孕育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站了许久,才带着满心疑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转身回屋。花圃在月色下,无声地吐纳着,几株形态奇异的花卉,花瓣边缘仿佛流转着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