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在满月之夜被花圃的奇异脉动牵引,撞见鹤发童颜的云虚子。
>老翁轻抚她培育的变异花卉,指尖流淌月光。
>“丫头,你养的哪里是花,分明是沉睡的精灵。”
>当他的掌心贴上那株野牡丹,整片花海骤然亮起荧光。
>邻家孩童的惊叫划破夜空:“娘!花成精了!”
月光如练,泼洒在静谧的李家小院,将白日里喧闹的花圃浸染成一片流淌的银白。白日争奇斗艳的喧嚣沉寂了,花朵们仿佛集体陷入了某种神秘的冥想,叶片和花瓣的边缘在月色下勾勒出朦胧的光晕,空气里浮动着比白日更加清冽、更加幽邃的冷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李墨却毫无睡意。
白日里那丝稍纵即逝的温热搏动感,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指尖残留的微妙触觉,空气里比别处更清晰、更“亲近”的细微声响,还有花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静谧与生机……种种异样在寂静的深夜被无限放大,搅动着她的心神。
她悄然起身,披上一件单薄的素色外衫,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赤足踏过微凉的、带着夜露湿意的地面,无声无息地走向那片被月光浸透的花圃。
万籁俱寂,唯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深处编织着单调而安详的夜曲。她站在花圃边缘,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草木香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奇异的洁净感,仿佛能涤荡灵魂。白日里的疲惫和尘嚣,在这一刻被彻底剥离。
她闭上眼,试图再次捕捉那种奇特的脉动。
静心。凝神。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起初,只有虫鸣和自己的心跳。渐渐地,仿佛一层无形的薄纱被轻轻揭开,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听”到了——不是用耳朵,而是用某种更内在的知觉——土壤深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那是无数根须在黑暗中缓慢却坚韧地伸展、探索;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滑落,滴入泥土的瞬间,那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被无限放大;甚至,她仿佛能感受到每一片花瓣在夜风中极其轻微的舒卷,如同无声的呼吸。
就是这里!
指尖再次抚上那株白日里就让她感觉奇异的鸢尾。修长挺立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墨玉般的光泽。这一次,感觉清晰了许多!不再是稍纵即逝的错觉,而是一种持续的、微弱却真实的律动,如同沉睡生命体平静的心跳,透过冰凉的叶片传递到她的指腹,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热。这温热并非灼热,而是生机本身散发出的、令人心安的温度。
她心头一震,倏地睁开眼,目光急切地扫过月光下的花丛。
白天里那株形态奇异、花瓣轻薄如蝉翼的琉璃兰,此刻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一层极其淡薄、宛如雾气凝聚而成的月白色光晕,正从它半透明的花瓣内部缓缓渗出,萦绕在花朵周围,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如梦似幻。那光芒微弱得几乎要融入月色,却又顽强地存在着,昭示着它的不凡。
李墨屏住了呼吸,目光被牢牢钉在那团微弱的光晕上,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是什么?她亲手种下的花,为何会如此?
就在这心神摇曳、被眼前异象吸引全部注意力的瞬间,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朗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
“妙哉!当真是妙哉!”
李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像一只受惊的鹿,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深宫十年养成的警惕在这一刻被激发到了顶点——谁会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出现在她家后院?是追捕者?还是……
月光如水,清晰地勾勒出来人的轮廓。
一位老者。
鹤发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在月华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却不见丝毫暮气,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矍铄与精神。尤其是那双眼睛,在月光映照下,竟似蕴藏着星辰大海,深邃、明亮,充满了洞悉世事的智慧与看破红尘的通透。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式样古朴的青色布袍,宽袍大袖,站在那儿,身姿挺拔如松,与周遭的夜色、花木奇异地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该属于这里,属于这片月光笼罩的天地。若非他主动出声,李墨确信自己根本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老者并未理会李墨的惊骇,他的目光早已越过她,如磁石般牢牢吸附在花圃中那些发生异变的花卉上,尤其是那株萦绕着月白光晕的琉璃兰。他的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好奇与毫不掩饰的赞赏,仿佛一个孩童发现了最心爱的珍宝。
“如此稀薄的灵气,竟能滋养出这般灵蕴初生的苗子……”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李墨耳中。他向前迈了一步,步履轻缓,落地无声,如同踏在云絮之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弥漫开来,非兰非麝,带着山林草木的清新与一种悠远古老的韵味,瞬间盖过了花圃本身的冷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径直走到那株琉璃兰前,微微俯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个甜美的梦。他伸出右手,食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竟透着一种玉石般的温润光泽。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那薄如蝉翼的花瓣,只是隔着寸许的距离,虚虚地拂过。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萦绕在琉璃兰花瓣周围的淡薄月白光晕,仿佛受到了某种温柔的召唤,竟如同活物般,丝丝缕缕地朝着老者的指尖汇聚而去,在他指尖形成一团稍显明亮的光点,跳跃着,流转着,如同有生命的萤火。琉璃兰本身的光芒随之黯淡了一瞬。
老者指尖微动,那汇聚的光点又如同温顺的溪流,缓缓散开,重新均匀地萦绕回花瓣之上,光晕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灵动了几分。
李墨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呼吸。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这老者是谁?是仙?是妖?他指尖流转的,又是什么力量?
老者似乎对琉璃兰的表现颇为满意,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的目光移开,扫过花圃。当视线落在那株开出红、黄、蓝三色花朵的“霓裳”上时,他眼中兴趣更浓。霓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艳丽夺目,三色花瓣层次分明,仿佛凝固的彩霞。
“五行驳杂,却意外地达成了某种脆弱的平衡……”他饶有兴致地评价道,如同在鉴赏一件稀世奇珍。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花圃角落里那几株野牡丹上。在张婶口中“娇气难活”的野牡丹,此刻枝叶舒展,翠绿欲滴,顶端那细小的花苞在月光下似乎又膨大了一圈,紧紧包裹着,透出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老者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他转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李墨。那双星辰般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温和的审视,却并无半分恶意。
“小丫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清朗而富有磁性,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倾听,“你这小园子里种的,可真是……别有洞天啊。”
李墨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衫。深宫岁月刻入骨髓的戒备让她无法轻易放下心防。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老……老人家,您是……?”
“老朽?”老者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眼中笑意更盛,带着几分顽童般的促狭,“不过是个贪看月色的山野闲人罢了。闻着你这园子里的气息特别,循着味儿就溜达过来了。啧啧,没想到,倒真是撞见了好东西。”
他不再看李墨,目光重新回到那几株野牡丹上,仿佛它们才是此刻的主角。他踱步过去,在花前站定,微微颔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这‘地脉紫金冠’的种子,倒是有些年头没见着了。”他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性子最是桀骜,非灵秀之地不生根,非纯净之心不发芽。能在这等凡俗地界被你种活,还养得这般精神抖擞,丫头,你这份心性……有点意思。”
地脉紫金冠?李墨心中剧震!张婶明明说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野牡丹”根茎!这老者竟一口道破其真名?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紧绷的心弦上。“灵秀之地”?“纯净之心”?这老者究竟知道些什么?
老者不再多言,他伸出那只温润如玉的右手,这一次,不再是虚拂,而是缓缓地、轻柔地贴在了其中一株野牡丹翠绿挺直的茎秆上。
就在他掌心与茎秆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嗡鸣震荡开来!
以老者的手掌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的涟漪瞬间扩散而出!这道涟漪并非实质,更像是由纯粹的光晕构成,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波纹,迅疾无比地扫过整个花圃!
被这金色涟漪扫过的瞬间,李墨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仿佛浸泡在温煦的春阳里,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连日劳作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从未有过的清明透彻。与此同时,她清晰地“看”到——不,是感知到——花圃中所有的植物,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条,每一朵花苞,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一股庞大而温和的无形力量,正从土壤深处、从根系、从茎叶中疯狂地奔涌、汇聚、升腾!
紧接着,奇迹降临!
那株被老者手掌贴着的野牡丹,顶端的花苞猛地一颤!包裹得紧紧的花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张开,如同破茧的蝶翼。一点璀璨夺目的紫金色光芒,从裂开的花萼缝隙中迫不及待地透射出来!光芒越来越盛,瞬间将整株野牡丹笼罩其中!
仿佛点燃了燎原的星火!
“霓裳”三色花的花瓣上,红、黄、蓝三色光芒骤然亮起,彼此交融流转,如同三色火焰在花瓣上燃烧、跳跃!
“琉璃兰”萦绕的月白光晕瞬间暴涨,不再是朦胧的雾气,而是凝成了实质般的乳白色光带,围绕着轻薄的花瓣急速旋转,发出细微的、如同风铃碰撞般的清越之音!
那株形态奇特、花瓣厚实如深红丝绒的“墨玉朱颜”,此刻通体散发出幽深的暗红色光芒,花瓣边缘竟有丝丝缕缕的黑金色纹路浮现,如同燃烧的炭火,充满了厚重而神秘的力量感!
就连最普通的牵牛花、鸢尾、蜀葵,叶片和花瓣上也浮现出星星点点、如同萤火虫般的细碎光芒!绿光、蓝光、粉光……各色微光交织在一起,将整个花圃映照得流光溢彩,瑰丽绝伦!无数细小的光点从花叶上逸散出来,如同无数微缩的星辰,在夜空中缓缓升腾、飞舞、旋转,形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笼罩着整个后院的星辰光幕!空气中那清冽的草木冷香,在这一刻变得浓郁了十倍、百倍,馥郁醉人,仿佛吸一口就能洗涤灵魂,飘然欲仙。
李墨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站在一片流动的、呼吸的光之海洋中,瞳孔里倒映着这颠覆了她所有认知的奇幻景象,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个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得可怕的梦!
然而,这寂静的梦幻并未持续多久。
“娘!娘!快看!快看啊!” 一声充满了极致惊骇、尖锐得几乎变了调的童音,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刺破了这瑰丽的静谧!
是隔壁张婶家的小儿子,虎子!不知何时,这半大小子竟偷偷爬上了两家院墙隔断处堆放的柴垛,正伸长了脖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李家后院这片光华璀璨、如同仙境降临般的花圃!他那张小脸在下方花圃逸散出的光芒映照下,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震惊,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妖怪!
“花!花成精了!成精了!好多光!妖怪啊——!!!” 虎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破音,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得老远。
这一声惊叫,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李家小院里,李父李母的房间窗户“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李母惊恐的声音随之响起:“墨儿?墨儿你怎么了?!” 紧接着是李父急促的脚步声。
隔壁张婶家更是人仰马翻,张婶那特有的大嗓门带着惊惶失措的颤音炸响:“虎子?!你个死孩子!大半夜嚎什么?!什么妖怪?!” 然后是凳子被绊倒的声响和杂乱的脚步声。
更远处,几户被惊醒的人家也亮起了昏黄的油灯光,隐约传来开门声和疑惑的询问。
宁静的村庄之夜,被这突如其来的“妖怪”惊叫彻底撕裂!
流光溢彩的花圃,悬浮飞舞的光点,瑰丽梦幻的星辰光幕……这超越了凡人理解极限的景象,在虎子惊恐的指认下,瞬间被赋予了“成精”、“妖怪”的可怕标签!
李墨浑身冰凉!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苦心经营的平静生活,她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父母安乐的晚年……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因为这无法解释的异象和虎子这声石破天惊的尖叫而毁于一旦!深宫养成的本能让她瞬间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官府、流言、甚至……皇帝的耳目!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猛地扭头看向那位始作俑者——神秘的青袍老者。
月光下,云虚子脸上的闲适与欣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世事的了然和一丝极淡的无奈。他收回了贴在野牡丹茎秆上的手掌。就在他手掌离开的瞬间——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离,花圃中所有正在盛放、正在喷薄的奇异光芒,如同退潮般骤然收敛、黯淡下去!
那株野牡丹顶端刚刚裂开花萼、透出紫金光华的蓓蕾,光芒瞬间内敛,花瓣迅速合拢,重新变回一个紧紧包裹、毫不起眼的花苞,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璀璨绽放从未发生过。
“霓裳”花瓣上燃烧的三色火焰熄灭,恢复成艳丽但平凡的花朵。
“琉璃兰”急速旋转的乳白光带消散,只余一层比之前更淡薄的月白光晕,几乎难以察觉。
“墨玉朱颜”花瓣边缘浮现的黑金纹路隐没,幽深的暗红光芒褪去,重新变回那朵厚实丝绒般的深红花朵。
所有普通花草叶片和花瓣上如萤火般的细碎光芒彻底消失。
那片笼罩整个后院、如梦似幻的星辰光幕,更是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抹去,消散在清凉的夜风中,不留一丝痕迹。
前一刻还是流光溢彩、如同仙家胜境的花圃,后一刻便只剩下被清冷月光笼罩的、比寻常更加生机盎然、却再无半分异象的普通园子。空气中浓郁的异香也迅速淡去,只余下花草本身的清新气息。
变化之快,如同幻梦一场。若非虎子那声破了音的尖叫还在夜空里回荡,若非隔壁张婶家越来越近的慌乱脚步声和李家父母房间里透出的焦急灯光,李墨几乎要以为刚才那震撼灵魂的一幕,真的只是自己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老者云虚子转过身,看向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李墨。他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她的惊恐、无措和深深的忧虑。他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千年的沧桑。
“丫头,”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李墨耳中,奇异地压下了周遭开始变得嘈杂的背景音,“莫怕。草木有灵,光华自显,本是天地造化之奇,何来‘成精’一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静、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生机的花卉,最后又落回李墨身上,眼神变得深邃而郑重。
“只是……这世俗凡尘,人心如浊水,见异象而思妖邪,亦是常情。”他微微摇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你这片园子,你这双手……还有你这颗心,留在此地,怕已是难有真正的安宁了。”
李墨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老者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破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她舍弃一切换来的自由田园,终究还是保不住了吗?
“老人家……”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我……我该怎么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无法掌控的力量,这即将到来的风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老者,似乎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云虚子看着她眼中那份真实的惊惶和对平静生活的眷恋,白眉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望了一眼深邃的夜空,那轮皎洁的满月高悬,清辉遍洒人间。
“夜深了,先顾眼前吧。”他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小娃娃的惊叫,左邻右舍的疑虑,总得有个说法。”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空气中看似随意地一划。一道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光痕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湖面的水滴,漾开一圈无形的涟漪,迅速扩散开去,将整个李家小院及其周围一小片区域笼罩其中。
李墨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隔壁张婶家传来的慌乱脚步声、张婶焦急呼唤虎子的声音、以及远处几户人家亮起灯光后隐约的交谈声……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瞬间变得遥远、模糊、甚至有些失真起来,如同隔水听音。
“一点小小的障眼法,能暂时混淆视听,让外面的人觉得此地并无异常,所见所闻皆是寻常夜色。”云虚子淡然解释,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此法只能暂解燃眉之急,拖不了太久。小娃娃亲眼所见,心有余悸,恐难尽释其疑。”
他目光转向院墙方向,那里,虎子惊恐的尖叫似乎还在回荡。他屈指一弹,一道米粒大小、微不可察的淡绿色光点无声无息地射出,瞬间没入隔壁院子柴垛的方向。
“让他做个模糊不清的‘怪梦’,总比坚信自己看到了‘花妖’要好些。”云虚子语气平淡。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李墨,眼神变得格外深邃,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至于你,丫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个字都仿佛敲打在李墨的心坎上,“可曾想过,为何你种的花,会与旁人不同?为何你的指尖,能感受到草木的心跳?为何这满园凡花,能在老朽一点微末引子下,便光华大放,灵蕴自生?”
他向前一步,月光下,他的身影仿佛与这方天地、与这片生机勃勃的花圃融为一体。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高山深谷般浩瀚又如同春日细雨般温润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让李墨躁动惊惶的心绪不由自主地平复下来。
“你养的,”云虚子一字一顿,目光灼灼,带着洞穿一切的了然,“哪里是花?”
他微微一顿,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月夜里,如同惊雷炸响在李墨的识海深处:
“分明是沉睡的精灵!而你自身……”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李墨下意识交叠在小腹前的双手上,那双手,白日里沾染泥土,此刻在月光下却显得格外莹白。
“……便是唤醒它们的钥匙。你身具灵根,天生便与这草木精粹、自然生机相契相生!只是明珠蒙尘,不自知罢了。”
灵根?!钥匙?!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李墨的脑海之中!瞬间将她所有的认知炸得粉碎!
深宫的束缚与孤寂,假死脱逃的惊险,归隐田园的短暂安宁,花圃异象带来的困惑与震撼,以及此刻被点破的“灵根”真相……过往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眼前这片沐浴着月光、看似寻常却内蕴无穷生机的花圃之上。
原来……那些奇异的感知并非错觉!
原来……那些花朵的异常生长与光华,根源在自己身上!
原来……她舍弃金丝笼,寻得的这片田园,并非最终的归处,而是一道通往更加广阔、更加不可思议世界的大门!
巨大的冲击让她心神剧震,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一株开得正盛的蜀葵粗壮的茎秆。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带着凉意和植物特有韧性的茎秆瞬间——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强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温热洪流,带着无比蓬勃的生命气息,如同决堤的江河,猛地从那株蜀葵的茎秆中奔涌而出,顺着她的指尖,蛮横地冲入她的手臂,瞬间席卷全身!
“呃!” 李墨闷哼一声,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全身经脉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庞大的力量瞬间充满、撑开!那力量并不狂暴,反而带着草木的温柔与生机的滋养,却过于磅礴,让她一时难以承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心脏狂跳如擂鼓,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酥麻、胀痛和极致舒畅的奇异感觉,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埋藏在阴暗地底、干涸了太久的种子,突然被一场沛然的春雨彻底浇透!深埋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生命潜能,在这股来自草木精粹的洪流冲刷下,正被粗暴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唤醒!
她扶着蜀葵茎秆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指尖所触之处,那株本就高大的蜀葵,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所有的叶片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油亮、更加舒展!顶端几朵待放的花苞,更是剧烈地颤抖着,包裹的花萼片片张开,硕大艳丽的花朵迫不及待地绽放开来,比白日更加娇艳欲滴,散发出浓郁的、带着蜜糖般甜香的气息!这变化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快得惊人!
云虚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他并未出手干预,只是负手而立,如同一位耐心的园丁,等待着种子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感觉到了吗?”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李墨混乱的识海,“这便是你自身潜藏的力量,与这天地间草木精粹最自然的共鸣。无需刻意引导,心之所向,力之所及。此乃天赋,亦是……宿缘。”
李墨努力稳住身形,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体内那股奔腾激荡的洪流。那股力量来得凶猛,去得却也迅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四肢百骸被彻底冲刷、滋养后的通泰与轻盈。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充斥着她的头脑,仿佛蒙尘的明珠被拭去了尘埃。月光似乎更亮了,夜风拂过皮肤的感觉更加清晰,甚至能分辨出其中不同花朵的细微香气。整个世界在她眼中、耳中、感知中都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和清晰。
天赋……宿缘……
这两个沉甸甸的词,伴随着体内残留的温热悸动,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头。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月光下负手而立、如同谪仙般的青袍老者。那双星辰般的眸子正温和地注视着她,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和一丝等待答案的耐心。
恐惧、惊惶、对平静生活被打碎的忧虑依旧存在,如同沉在心底的巨石。然而,在这巨石之上,一种全新的、更加汹涌澎湃的情绪正在疯狂滋生、蔓延——那是对未知力量的好奇,是对自身潜能的震惊,是对老者口中那扇被推开的新世界大门的……无法遏制的向往!
宫廷的囚笼被她亲手打破,田园的宁静或许也终将因这“天赋”而难以维系。那么,眼前这条老者所指出的、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道”,是新的束缚,还是……真正的自由?
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而深邃,有挣扎,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火焰。她看着云虚子,声音带着经历巨大冲击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问道:
“老人家……您说灵根……这灵根……究竟是什么?这力量……又通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