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主角是苏晚棠的小说《梨园哑师》是由作者“东北马哥”创作的小说推荐著作,目前连载,更新了172831字。
梨园哑师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老吴的鼓点,不是从地底涌上来的,而是从天上劈下来的。
沉闷,决绝,像是行刑前的最后一声闷雷。
台下的哗然声被这一记鼓点截断,所有人的脖子都梗住了,死死盯着台上那个穿着一身墨迹的素白人影。
沈清音的琴音没跟着缠上来,而是像一根冰冷的针,直直地扎进这片死寂里。
一个音,两个音,又冷又硬,没有半点转圜。
苏晚棠动了。
她没有抬步,而是缓缓地,缓缓地蜷缩下去。
动作慢得像是被冻住的溪流,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去,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台下前排的富商看得真切,她衣襟上那几笔墨,勾勒出的正是一个蜷在桥洞下的女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琴音变得尖利,像是寒风刮过铁索。
苏晚棠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演出来的抽搐,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那是她生命里第一个冬天,雪下得能埋了人,她就是这样缩在桥洞里,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突然,鼓声一变。
变得温和,一下,两下,带着试探。
苏晚棠猛地抬起头。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全是受惊的野兽才有的慌张和提防。
她的手虚虚地抬起,对着空气,像是要抓住什么,又怕被烫到。
观众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正对着她胸口那幅墨画——一个提着灯笼的老人。
琴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却也脆弱得像风里的烛火。
苏晚棠的手指在空中颤抖着,终于,她像是碰到了那片光。
她笑了。
没有声音,只是嘴角咧开,露出两排白牙,那笑比哭还难看,却又透着一股傻气。
她就着这个姿势,开始笨拙地比划,手指僵硬地学着皮影的模样。
那是师父教她的第一个字,“人”。
鼓点和琴音陡然间变得激昂,交织在一起,像春日里解冻的江水,奔腾不息。
苏晚棠站了起来。
她挺直了脊背,手臂在身前一划,袖口带起一阵风。
她的手指灵动得像在跳舞,时而成山,时而成水,时而是飞鸟,时而是走兽。
台下懂行的人已经看出了门道。
“这是……这是失传的‘无幕影’!”
“天哪,不用幕布,以身做影,这得是多深厚的功底!”
她的身体就是幕布,她墨迹斑斑的衣裳就是背景,她的手就是那千变万化的皮影人。
她演了《白蛇传》的水漫金山,演了《窦娥冤》的六月飞雪。
她演得那样快,那样急,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戏都在这一刻演完。
台下的人看得痴了,忘了她是个哑巴,忘了她没有华丽的戏服,忘了这是一场被大火烧过的戏。
就在所有人沉浸其中时,鼓声戛然而止。
琴音也断了。
苏晚棠的动作停在半空,她的手正比划着一个“喜”字。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垂下手,抚上自己小腹的位置。
那里,画着一团狰狞的火焰。
墨血淋漓,像是要把那身白衣烧穿一个洞。
老吴的鼓槌再次落下。
这一次,不再是雷,也不是心跳,而是木柴在火中断裂的“噼啪”声,密集,又绝望。
沈清音的指甲在琴弦上疯狂地刮擦,发出的声音刺耳得让人心慌。
苏晚棠的身体剧烈地扭曲起来。
她没有喊,没有叫,只是张大了嘴,无声地嘶吼。
她的手死死抓着那团墨画的火焰,指甲抠着布料,仿佛要把它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她的裙摆在台上疯狂地转动,裙裾上那些用银线绣的影子,在这一刻仿佛真的被点燃了,在火光里挣扎,尖叫。
最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团火焰,跪了下去。
重重地,像是要把舞台砸穿。
全场死寂。
苏晚棠跪在舞台中央,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
一滴水珠,从她下巴坠落。
“啪嗒。”
砸在她身前那团墨画的火焰上。
浓黑的墨迹被泪水洇开,像一道流着血的伤口。
“我的娘啊……”
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
下一刻,整个戏楼的哭声像决了堤的洪水,轰然炸开。
李大人用袖子捂着脸,老泪纵横。
太尉府的管家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胸口说不出话。
角落里,赵雪儿扶着廊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看着台上那个跪在自己“杰作”前的苏晚棠,看着台下为她疯狂的宾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烧掉的不是一件戏服。
她烧掉的,是自己最后一点念想。
她亲手把苏晚棠送上了神坛。
顾昭从台侧走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苏晚棠面前,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织锦外袍,披在了她颤抖的肩上,将那身触目惊心的墨衣完全盖住。
他弯下腰,朝她伸出手。
苏晚棠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在烛火下,有一种破碎的艳色。
她把手放进了顾昭的掌心。
顾昭用力一握,将她拉了起来。
就在这时,人群后排,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人悄然起身。
他面容普通,眼神却锐利得像把锥子,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像旁人那样或惊或叹。
他转身挤出人群,在经过一张桌子时,袖口里掉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核桃大小的木牌,乌沉沉的,掉在地上连个响儿都没有。
阿六的眼睛尖,一个箭步过去,趁乱把木牌捡了起来,塞进了怀里。
回了后堂,老吴和沈清音都围了上来,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苏晚棠已经平静下来,她坐在妆台前,用湿布巾一点点擦掉脸上的泪痕。
顾昭站在她身后,看着铜镜里的她。
“你把所有人的路,都堵死了。”
苏晚棠擦脸的手顿了顿。
她转过身,抬手在顾昭掌心写。
“也把我的路,走活了。”
阿六从外面探进头来,把那个木牌递给顾昭。
“少东家,方才在堂里捡的。”
顾昭接过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木牌上没有字,只用阳刻的手法雕了一朵祥云,只是那云的尾巴,比寻常的图样多了一个小小的钩。
这是禁军“云麾卫”的腰牌。
而且是只有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官,才能持有的黑檀木腰牌。
一个禁军校尉,为什么要来看一场戏?
又为什么要用松油,烧一件戏服?
顾昭攥紧了那块木牌,木牌上那个小小的钩,像毒蛇的牙,扎进了他的掌心。
他想起那顶青呢小轿,想起那双沉如寒潭的眼。
这火,不是冲着玉茗楼来的。
是冲着苏晚棠,或者说,是冲着她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皮影师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