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叶心心已经站在窗边等了很久。窗玻璃上的水汽被她用指尖划开一道痕，能看到庭院里的青石板已被扫干净，远处的马厩传来马蹄声——雨停了，山路就算再难走，也该能通车了。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时，她几乎以为是幻觉。直到侍女推门进来，端着铜盆的手在晨光里泛着白，她才猛地转身：“是不是可以走了？”
侍女的动作顿了顿，铜盆里的水晃出细浪：“丹增说……让您再留一天。”
叶心心的心沉了下去：“雨已经停了，为什么还不让走？”
“山里的路塌了段，次仁叔叔带着人去修了，说是要等修好了才能走。”侍女把铜盆放在梳妆台上，垂着眼帘不敢看她，“丹增还让厨房给您炖了甜茶，说是驱寒。”
叶心心走到门边，伸手去拉门锁，果然纹丝不动。她用力拽了拽，黄铜锁芯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在嘲笑她的徒劳。“你去告诉丹增，我必须回去。”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孩子们今天要上早读，我答应过要教他们新课文。”
侍女没动，只是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巧的银盒：“这是丹增让我交给您的。”
打开银盒，里面躺着支银质的钢笔，笔尖镶着细小的松石，和叶心心颈间那条项链的颜色如出一辙。笔杆上刻着细密的缠枝纹，末端还坠着个小小的银铃，一晃就发出清脆的响。
“丹增说您教书要用笔，让银匠特意打的。”侍女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还说，要是您喜欢，以后想要什么，都能给您做。”
叶心心把银盒推回去，指尖冰凉：“我不要。你让他开门，否则我就……”
“否则您要怎么样？”
沉稳的男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叶心心回头，看到丹增正站在门口，藏袍的领口沾着些泥土，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身后跟着次仁，手里拿着把沾着泥的铁锹，证明侍女说的“修路”并非谎言。
“丹增先生。”叶心心终于见到了他。她后退半步，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雨已经停了，就算路没修好，我也可以步行回去。”
丹增走进房间，带起一阵混合着泥土和松脂的气息。他没看那被推回去的银盒，目光落在叶心心苍白的脸上：“步行更危险。山涧的水涨了，昨天有牧民的羊被冲走了三只。”
“那我等路修好了再走。”叶心心攥紧了衣角，“但你不能锁着我。”
“我是怕你乱跑。”丹增的语气很平淡，仿佛锁门是天经地义，“等路修好了，我亲自送你回去。”他指了指窗外，“现在你只能在这里待着，哪儿也不能去。”
“你没有权利软禁我！”叶心心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眼眶因愤怒而泛红，“我是来支教的老师，不是你的囚犯！”
丹增的眼神沉了沉，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他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叶心心完全笼罩：“我只是在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叶心心用力推开他，却被他纹丝不动的身躯弹得后退半步，“你这是绑架！是犯法的！”
“在这片草原上，我的话就是规矩。”丹增的声音冷了下来，伸手想去碰她的脸颊，被她偏头躲开。他的指尖僵在半空，随即收回手，转身对次仁说：“把钥匙收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开门。”
“是。”次仁从怀里掏出串钥匙，黄铜钥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特意把其中一把举到叶心心面前晃了晃——那是这间房门的钥匙。
叶心心看着那把钥匙，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知道，丹增不是在开玩笑。这个男人习惯了掌控一切，拒绝只会让他更加偏执。
“丹增！”她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你不能这样！陈阳还在外面等我！”
丹增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冷得像山涧的冰：“让他等着。”
门被再次关上，落锁的“咔哒”声格外刺耳。叶心心滑坐在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切的无力。银质钢笔躺在梳妆台上，阳光照在松石笔尖上，蓝得像淬了毒的冰。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侍女送来午餐，才被铜盆碰撞的声响惊醒。餐盘里的糌粑糕捏成了小兔子的形状，旁边还摆着朵用胡萝卜刻的花，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可叶心心连看都懒得看，只是把头埋在膝盖里。
侍女没敢多劝，放下餐盘就匆匆离开了。房间里恢复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啼，衬得这里像座被遗忘的坟墓。
叶心心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工人来来往往。他们扛着木料往马厩走，次仁正指挥着什么，神情严肃。远处的山坡上，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修路，铁锹碰撞石头的声响顺着风飘过来，沉闷而遥远。
她知道，修路或许是真的，但这绝不是软禁她的理由。丹增只是在找借口，找一个能把她留在身边的借口。
天色渐暗时，叶心心听到隔壁传来林老师的哭声。她走到墙边，用手敲了敲：“林老师？你没事吧？”
“心心……”林老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我丈夫来接我了，可丹增不让我走，说要等你一起……”
叶心心的心揪紧了。原来被软禁的不止她一个，林老师只是被牵连的无辜者。她想起林老师常说，丈夫在县城开了家小杂货店，女儿才三岁，每天都要抱着她的照片睡觉。
“对不起……”叶心心的声音哽咽了，“都是因为我……”
“不怪你。”林老师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带着被泪水泡过的沙哑，“那个丹增……他就是冲着你来的。心心，你别硬扛了，实在不行……就顺着他吧，我们还有家人要牵挂啊。”
叶心心靠在墙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何尝不想顺着他？可只要一想到陈阳，想到孩子们期待的眼神，就觉得不能认输。
夜深时，她突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响。叶心心猛地惊醒，抓起枕边的银簪——那是她从发髻上拔下来的，此刻成了唯一的武器。
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廊灯的光站在门口。是丹增。
他显然喝了酒，身上带着浓烈的青稞酒气，眼神却异常清明。他看着缩在床角的叶心心，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怕我？”
叶心心握紧银簪，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丹增走到桌边，看着纹丝未动的晚餐，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不吃？”
“我要回去。”叶心心的声音发颤，却依旧不肯退让，“你放我走，我就吃。”
丹增没说话，只是走到床边。他身上的酒气越来越浓，像张无形的网，将叶心心牢牢罩住。他弯腰，伸手想去碰她的脸，被叶心心用银簪挡住了。
银簪的尖端抵着他的喉结，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刺进去。叶心心的手在抖，心跳得像要炸开。
丹增看着那支银簪，又看了看叶心心发白的脸，突然低笑起来。笑声震得银簪都在发抖，他却丝毫不怕，反而往前凑了凑，让针尖更贴近自己的皮肤：“你敢刺下去吗？”
叶心心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不敢。
丹增轻而易举地夺过银簪，扔在地上。银簪落地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像她破碎的勇气。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想躲。
“别跟我犟。”他的声音带着酒气，却异常清晰，“你想回去，可以。但不是现在。”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等路修好了，我自然会送你回去。在那之前，你必须乖乖待着。”
叶心心别过头，不想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占有，有偏执，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苦？
“放开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最后的倔强。
丹增的手指紧了紧，捏得她下巴生疼。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别逼我用更难看的方式留你。”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开了。门被再次锁上，落锁的声音像重锤，敲在叶心心心上。
她捂着发疼的下巴，看着紧闭的房门，泪水终于决堤。她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疯子，一个用温柔和强硬编织牢笼的疯子。
窗外的月光爬上床沿，照亮了地上的银簪。叶心心走过去，捡起银簪紧紧攥在手里，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血腥味在舌尖散开，带着铁锈般的绝望。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陈阳怎么样了。她只知道，自己绝不能像林老师说的那样“顺着他”——一旦屈服，就再也回不去了。
夜风吹过窗棂，带着雪山的寒意。叶心心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星空。星星很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和学校操场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想起陈阳曾说，等她回去，就带她去山顶看星星，说那里的星星比草原上的更亮。那时她笑着捶他，说草原上的星星才是最好看的。
现在才知道，星星好不好看，不在于在哪里，而在于身边有没有想一起看星星的人。
叶心心对着星空，无声地说了句：“陈阳，等我。”
说完，她擦干眼泪，走到桌边，拿起一块糌粑糕。就算被囚禁，就算前路渺茫，她也要好好吃饭，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门后的阴影里，丹增站了很久。他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看到了她捡起银簪的决绝，也看到了她拿起糌粑糕时的隐忍。喉结滚动，他转身离开，藏袍的下摆扫过走廊的立柱，带起一阵无声的叹息。
他知道她在恨他，可那又怎样？比起失去她的恐惧，这点恨意，他承受得起。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就算用再多强硬的手段，他也在所不惜。
这座庄园，从她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她的牢笼，也是他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