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瞬间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医院里福尔马林的气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冰冷,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
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输了。
输掉了公司,输掉了八年的心血,输得一干二净。
可她不能倒下。
小羽还在等她。
苏晚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医院的窗户,望向了城市另一端的某个方向。
那个她逃离了八年,发誓永不回去的地方。
苏家。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父亲苏振国那张威严而冷酷的脸。
八年前,他指着她的鼻子,怒吼着将她赶出家门。
“我苏振国,没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从今天起,你死在外面,也别想进我苏家的大门!”
那句话,像一根刺,扎了她八年。
可是……
小羽。
小羽是无辜的。
他身体里流着的,是苏家的血。
是她苏晚的儿子,也是他苏振国的亲外孙。
虎毒不食子。
父亲再绝情,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外孙,就这么……
苏晚可以不要尊严,可以不要骄傲。
她可以跪下去求他。
只要能救小羽。
……
京城。
陆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整座城市仿佛都匍匐在脚下。
办公室里,冷色调的极简设计,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压迫感。
陆承洲靠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手工定制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修长,只是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上,眉心微蹙,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胸口处,又传来一阵熟悉的,针扎般的隐痛。
医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只说让他多休息。
“叩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他的特助赵凯,推门而入。
“陆总,南省那边的启明科技,出事了。”
陆承洲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犹如寒潭,不见一丝波澜。
“说。”
一个字,言简意赅。
赵凯立刻将情况简要汇报了一遍。
“……启明科技的董事长陈景元召开记者会,声称被其妻子苏晚家暴,身受重伤。目前舆论一边倒,启明科技的股价开盘即跌停,市值蒸发数亿。”
赵凯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我们进入南省市场的计划,原本选定的合作对象是启明。现在看来……我们是否要重新评估合作对象?或者,暂时搁置计划?”
陆承洲的目光,陡然变冷。
他看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得力干将,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斥责。
“什么时候,陆氏的决策,需要看一家地方公司的脸色了?”
赵凯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计划照旧。”
“是,陆总。”
赵凯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陆承洲随手拿起了桌上的平板电脑。
屏幕亮起,推送的头条新闻,正是启明科技那场闹剧。
他点开视频,画面里,陈景元那张苍白虚伪的脸,和林薇薇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眼底划过一丝不加掩饰的鄙夷。
“又是一出小三上位,赶走原配的恶俗戏码。”
他看得太多,早已麻木。
他随手向下滑动,想关掉这个无聊的新闻。
指尖顿住。
屏幕上,是一张女人的证件照。
哪怕只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也难掩其惊人的风华。
新闻标题写着——施暴者,启明科技老总陈景元之妻,苏晚。
妻子……
苏晚……
当看到“妻子”这两个字时,陆承洲的心口,那股熟悉的刺痛,竟莫名地加剧了几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与失落,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只见过一次面,已婚女人的新闻,产生这种荒唐的情绪?
陆承舟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将平板扔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想借此甩掉那股莫名的情绪。
可苏晚那双清冷孤傲的眼睛,却像是在他脑海里生了根。
……
第二天,傍晚五点。
夕阳的余晖,给南省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色。
苏晚站在一栋戒备森严的半山别墅前。
这里是苏家大宅。
是她出生、成长,又被无情驱逐的地方。
八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可对她来说,却早已物是人非。
她按下了门禁对讲。
很快,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哪位?”
是王叔,苏家的老管家。
苏晚的喉咙有些发干。
“王叔,是我。”
“苏晚。”
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小姐……”
“王叔,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有事找我爸。”
王叔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为难与叹息。
“您稍等,我……我去通报老爷。”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别墅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温暖璀璨,却将门外的她,衬得愈发孤单落魄。
终于,大门旁边的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王叔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背,比八年前更佝偻了。
他看着苏晚,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无奈,更多的,是爱莫能助。
“大小姐……”
他艰难地开口,传达着那个男人的旨意。
“老爷说……”
“您要是想进这个门,就在外面,跪两个小时。”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是何等的羞辱,自己进家门还得三叩六拜了?
苏晚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但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看着王叔,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
为了小羽。
也为了八年前,她犯下的那个“错”。
这一跪,是她该还的。
她走到那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路中央,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褶皱的衣衫,然后,挺直了脊背,缓缓地,跪了下去。
“砰。”
膝盖与石板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剧痛,瞬间从膝盖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王叔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圈一红,终究是不忍再看,转身回了门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晚上七点。
别墅的大门,依旧紧闭,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仿佛所有人都忘了,门外还跪着一个人。
苏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她没有动。
她脑海里,全是小羽苍白的小脸,和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针孔。
父亲人脉广,他一定能请到全国最好的医生。
只要能救小羽,别说跪两个小时,就是跪到死,她也愿意。
夜,越来越深。
一阵冷风吹过,天空,毫无征兆地,飘下了冰冷的雨丝。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
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她的身上,脸上,瞬间将她淋了个通透。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脖颈,灌进她的衣领,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膝盖处,早已被磨破了皮,粗糙的裤子布料,混着雨水和砂石,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像是刀子在割肉。
鲜血,顺着雨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淡红,随即又被更大的雨水冲刷干净。
她感觉不到疼了。
整个人,都仿佛被冻僵了。
唯有那份信念,在支撑着她。
救小羽。
一定要救小羽。
时间,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而漫长。
晚上十点。
凌晨十二点。
凌晨两点。
她已经跪了整整九个小时。
意识,开始涣散。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自己微弱的心跳。
她的身体,终于达到了极限。
就在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