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律师的话,精准地扎进苏晚最柔软的软肋。
坐牢。
孤儿院。
疯子。
每一个词,都在凌迟着她仅存的理智。
她确实赌不起。
更不能赌。
昨晚的冲动,她不后悔。
如果再来一次,她依然会把那根铁签,狠狠扎进那对狗男女的身体里。
她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更聪明一点,为什么会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她心里清楚,就算没有昨晚的失控,陈景元也迟早会用小羽来威胁她。
因为在所有人眼里,陈景元才是陈小羽法律上的父亲,一个慈爱、宽容、被疯妻子伤害的可怜人。
而她,什么都不是。
苏晚看着窗外那片灰败的天空,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张博和李律师都有些不耐烦。
她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她的声音沙哑,“我签。”
张博和李律师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胜利者心照不宣的微笑。
“苏女士,您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
病房里,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柳舒一勺一勺地,小心翼翼地喂着床上的孩子喝粥。
陈小羽很乖,也很安静。
他小口小口地咽下温热的虾仁粥,一碗粥很快就见了底。
他抬起那张苍白的小脸,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柳舒。
“柳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是不是我,连累妈妈了?”
柳舒拿着空碗的手,猛地一僵。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苏总可怜。
这个孩子,也可怜。
他们母子俩,像是被全世界的恶意,给包围了。
柳舒看着孩子懂事的眼神,喉咙发堵,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想说,不是的,跟你没关系。
可她骗不了这个孩子,更骗不了自己。
陈小羽看着柳舒泛红的眼圈,小小的嘴角,反而牵起了一抹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笑。
那笑容,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了然与落寞。
“柳姐姐,你不用瞒着我。”
“我知道。”
柳舒一愣。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坏蛋的亲生儿子。”
孩子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碎。
“在那个家里,他从来没有抱过我。”
“他看我的眼神,跟看路边的流浪狗,没有区别。”
“他肯定,又是拿我来威胁妈妈了,对不对?”
他什么都明白。
这个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孩子,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看透了成年人世界里所有的肮脏与不堪。
柳舒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她放下碗,伸手紧紧抱住这个小小的身体。
“不是的,小羽,你不要这么想。”
“你不是妈妈的累赘。”
“你是她的铠甲,是她的一切,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陈小羽把脸埋在柳舒的怀里,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他自责,又无力。
如果他能快点长大,如果他能变得强大,是不是就能保护妈妈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晚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那两个西装革履的律师。
苏晚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苍白,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空洞。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床头柜旁,从自己那个包里,拿出了几枚沉甸甸的印章。
公章。
财务章。
法人章。
每一枚,都曾是她呕心沥血的证明。
如今,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哐啷。”
几枚印章被她随意地扔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张博律师立刻上前,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协议,推到了她的面前。
“苏女士,请签字吧。”
苏晚拿起笔。
那支廉价的签字笔,在她的指尖,重如千斤。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那份几乎等于卖身契的协议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晚。
笔锋凌厉,一如往昔。
可写下这两个字,也仿佛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她将签好的协议,连同桌上的印章,一起推了过去。
“现在,你们可以滚了。”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
张博和李律师检查完文件和印章,确认无误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合作愉快,苏女士。”
他们转身,离开了这间压抑的病房,仿佛甩掉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门关上的瞬间,柳舒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苏总……”
她哽咽着,心疼得无法呼吸。
那可是启明科技啊!
是苏总八年的心血,是市值十几亿的商业帝国!
就这么……没了?
苏晚却异常平静。
她走到柳舒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小舒。”
“以后,别叫我苏总了。”
柳舒抬起泪眼。
“我已经不是什么苏总了。”
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以后,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晚姐吧。”
这个称呼,像是一道分水岭。
将那个叱咤商场的女强人苏晚,彻底留在了过去。
“姐……”
柳舒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知道,这个字,对苏晚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放下,意味着剥离,意味着承认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苏晚深吸一口气,“小舒,你明天就回公司去上班吧。”
“我已经跟他们争取了,这是他们答应我的唯一条件,他们不会开除你。”
她已经一无所有,不能再连累这个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女孩。
柳舒闻言,却猛地摇头,态度无比坚决。
“我不回去!”
“姐,我辞职!我不给那对狗男女打工!”
“我就留在这里,跟你一起照顾小羽。”
苏晚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
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地站在她这边。
柳舒擦干眼泪,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把苏晚叫出了病房。
她不想让小羽看到母亲的落魄,那样他会更加自责。
走廊上,柳舒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塞进了苏晚的手里。
“姐,这里面是我这几年的工资。”
“前不久我爸住院花了一些,现在应该还有十几万。”
“密码是135789。”
“钱不多,你先拿着,给小羽交住院费。”
苏晚低头,看着手心那张冰冷的银行卡。
卡片很轻。
可在她感觉里,却比那十几亿的资产,还要沉重。
那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感受到的,唯一一丝暖意。
苏晚看着柳舒那双哭得红肿,却无比真诚的眼睛。
这个傻姑娘。
她自己家里一堆烂摊子,父亲换肾还需要继续吃药,母亲也常年吃药,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这十几万,是她的全部,是她家的救命钱。
苏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揉搓着,又酸又涩。
她反手,将那张卡,推回了柳舒的手里。
“小舒,收回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姐,你听我说。”
柳舒急了,又把卡往她手里塞。
“小羽的住院费,手术费,哪一样不要钱?你现在……”
“我说了,收回去。”
苏晚加重了语气,她的目光沉静,她握住柳舒的手,将那张卡,紧紧按在柳舒的掌心。
“你听着,你家里的情况,我比你清楚。”
“这笔钱,对你来说,比我的命都金贵。”
“我不能要。”
柳舒的眼泪又一次决堤,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晚打断了。
“我还有办法能拿到钱。”
苏晚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你先回去休息,明天中午来帮我照看小羽一会,我得出去一趟。”
柳舒看着苏晚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只能哽咽着,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