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晴了三日,镇子里的积水彻底退了,露出坑洼的泥地,被日头晒得裂出细碎的纹路。
姜知微蹲在济世堂废墟前,正用铁锹平整地面。
祖父说,先搭个草棚,把能找到的药材归置起来,总不能让镇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处抓药。
李阿牛和周大勇在旁边劈竹子,“咔嚓”“咔嚓”的脆响里,竹篾片飞得到处都是。
“姜姑娘,这柱子得埋深点,”
周大勇用脚踩着铁锹,把一根粗壮的竹桩往土里夯,“不然刮大风容易倒。”
“我晓得了。”
姜知微应着,把铁锹插进土里,用力一撬,翻起块带着草根的泥块。
胸口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道意识安安静静的,只有在竹片落地发出锐响时,才会微微“动”一下,像只警醒的小兽。
这几日,她渐渐习惯了和这道意识相处。
有时她择药,它会传递来“苦”或“辛”的感受,竟和药材的性味分毫不差;有时她对着《姜氏本草》认字,它会在她卡壳时“推”来一点模糊的字形,像是在提醒。
只是它始终懵懂,说不清自己是谁,也道不明为何会附在玉佩上。
“姜姑娘,你看这竹篾编得还行不?”
李阿牛举着个刚编好的竹筐,脸上沾着点竹屑,眼睛亮晶晶的。
竹筐编得不算周正,却很结实。姜知微笑着点头:“挺好的,装药材正合适。”
李阿牛的脸一下子红了,挠着头转身去编下一个,竹片在他手里飞得更快了。
许春娥挎着个竹篮走来,里面装着几个粗瓷碗和一摞野菜饼。
“歇会儿,先垫垫肚子。”
她把碗往地上一放,忽然“哎呀”一声,指着姜知微的衣襟,“你这玉佩咋松了?”
姜知微低头一看,系玉佩的红绳不知何时磨断了半截,玉佩晃晃悠悠地挂在脖子上,眼看就要掉下来。
她赶紧把玉佩攥在手里,红绳的断口处毛茸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的。
“我这就去找根新绳子换上。”她说着,就要往王秀才家走。
“我去吧!”
李阿牛扔下竹篾就站起来,“我娘屋里有好几根新搓的麻绳,我去拿!”没等姜知微说话,他已经跑没影了。
周大勇在旁边看得直笑:“这小子,手脚倒快。”
姜知微把玉佩重新塞回衣襟,指尖触到玉面时,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玉佩的温度似乎比往常高了些,那道意识也变得躁动,传递来一阵急促的“慌”,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怎么了?”许春娥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
“没什么。”姜知微摇摇头,心里却打起了鼓。这道意识向来敏锐,它这般“慌”,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抬头望向废墟后方那堵还没完全塌的土墙,墙头上压着半垮的木梁,看着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周大叔,那堵墙是不是该先推倒?”她指着土墙说,“看着不太稳当。”
周大勇抬头看了看:“等搭完草棚再说,现在推倒怕砸着东西。”
他说着,又拿起一根竹桩往土里夯。
姜知微的心跳得更快了,胸口的玉佩烫得她有些发慌。
那道意识的“慌”变成了尖锐的“险”,像根针直直扎向那堵土墙,不是墙要塌,是墙头上的木梁!
“快躲开!”
她猛地大喊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尖厉。
周大勇和许春娥都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墙头上的木梁忽然“咔嚓”一声,带着半堵墙的砖石,朝着正在劈竹片的李阿牛砸了下来!
“阿牛!”周大勇目眦欲裂,伸手去拉时已经来不及了。
姜知微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震得耳膜发疼。
就在这时,她胸口的玉佩突然爆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比上次在高坡上亮得多,瞬间笼罩了整个废墟。
白光里,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凝聚。
墨色的长发,深衣广袖,正是那日在月光下见过的男子。
他的身形比上次清晰了些,眉眼间的清冷依稀可见,只是灵体边缘泛着淡淡的白,像蒙着层薄雾。
他似乎没看任何人,只朝着那坠落的木梁伸出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那根足有几百斤重的木梁,竟像被无形的墙挡住了似的。
悬在李阿牛头顶半尺处,砖石碎屑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却没伤着他分毫。
“愣着干啥?快跑!”周大勇一把将吓傻的李阿牛拽了出来。
李阿牛踉跄着后退几步,瘫坐在地上,指着那悬在半空的木梁,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那道身影似乎耗尽了力气,灵体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烟。
他最后看了姜知微一眼,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疲惫,随后便彻底消散在白光里。
白光褪去,玉佩恢复了冰凉,只是玉面上多了几道细微的裂纹,像蛛网似的蔓延开来。
那根木梁“轰”的一声砸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
“那、那是啥?”
李阿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指着木梁坠落的地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周大勇和许春娥也一脸震惊,刚才那道身影太快,他们只瞥见个模糊的轮廓,像梦似的。
姜知微捂着胸口,玉佩上的裂纹硌得她生疼。
那道意识虚弱得厉害,传递来一阵“散”的感觉,像是随时会消失。
她心里一紧,什么也顾不上了,抱着玉佩就往王秀才家跑。
回到屋里,姜知微把自己关在厢房,用被子裹着身子,紧紧把玉佩贴在胸口。
玉佩凉得像块冰,裂纹处甚至带着点刺痛。
那道意识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你撑住啊。”
她对着玉佩低声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别睡,我给你暖和暖和。”
她把玉佩捂在掌心,用自己的体温焐着它。
指尖划过那些细密的裂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时常唱的那首采药谣,调子简单,却格外安心。
“山有木,木有枝,采得灵草归”
她轻轻哼起来,声音抖得厉害,“溪有石,石有苔,沾得清露回”
唱着唱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玉佩上,顺着裂纹渗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忽然传来一丝极淡的暖意。
姜知微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感觉那暖意从玉佩里慢慢渗出来,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流遍全身。
胸口的玉佩不再像冰,倒像块被体温焐热的暖玉,那些细微的裂纹里,似乎有极淡的光在流转。
那道意识也慢慢“醒”了过来,虽然依旧虚弱。
却不再传递“冷”的感受,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安”,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静。
姜知微把玉佩贴得更紧了,继续哼着那首采药谣。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光透过破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春娥在门外敲了好几次门,她都没应声。
她只想守着这块玉佩,守着这道脆弱的意识,直到它彻底安稳下来。
夜渐渐深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歌声在轻轻回荡。
那首简单的采药谣,像一道无形的线,一头连着她,一头系着玉佩里的意识。
在这残破的屋子里,织成了一张温暖的网。
玉佩的暖意越来越明显,那道意识的“安”也越来越清晰。
姜知微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竟抱着玉佩睡着了。
梦里,她好像又看见那道墨发深衣的身影,只是这次,他不再是模糊的虚影,眉眼间的清冷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姜知微的脸上,也落在她胸口那块泛着微光的玉佩上。
裂纹依旧清晰,却不再显得狰狞,反倒像给这温润的玉,添了些别样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