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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晨的阳光,带着老港区特有的咸腥味儿,透过“默然咖啡”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油腻腻的吧台和几张老旧的木桌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隔夜咖啡的焦糊底子顽强地占据主调,顽强地与刘大奎后厨飘来的、某种浓油赤酱的霸道香气争夺着领地,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赵小渔一大早疯狂擦洗地板留下的“功勋”。

周默已经重新占据了他的躺椅C位,把自己裹在一条分不清原色的薄毯里,眼皮半耷拉着,连说话的力气都省了,只用鼻腔哼出一个模糊的尾音,意思大概是“想得美”。他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了些,像一条被过度曝晒的咸鱼,急需回血。

阿花大爷则完全无视了身下“人肉垫子”的死活,在周默平坦的肚皮上踩了几圈,找了个最柔软的位置,满意地盘成一团,金色的猫瞳半眯着,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宁静阳光。昨晚冷库的喧嚣和寒意,似乎已经被它彻底遗忘——或者,选择性屏蔽了。

后厨传来了节奏稳定却略显沉闷的“笃笃”声,那是刘大奎在切菜。声音比平时更重、更慢,仿佛在宣泄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又或者在用这种熟悉的节奏安抚自己。很快,一股令人垂涎的食物香气开始顽强地穿透咖啡馆的其他气味,弥漫开来。是某种家常炖菜的温暖气息,带着浓郁的肉香和蔬菜的鲜甜。

“好香。”赵小渔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她暂时忘记了破碗的“工伤”问题,凑到后厨门口,“大奎哥,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刘大奎没有回头,魁梧的背影沉默地对着灶台。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汤汁呈现出诱人的酱色。他动作沉稳地翻炒着,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案板上,是他刚刚切好的、薄如纸片的土豆和胡萝卜,均匀得如同机器切割。他指了指旁边已经盛好的一大碗炖菜,又指了指电饭锅里腾腾冒着热气的白米饭,意思是:自己盛。

“哇。谢谢大奎哥。”赵小渔欢呼一声,赶紧去拿碗筷。她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又舀了浓稠的炖菜盖在上面。炖菜里有大块的、炖得软烂入味的五花肉,吸饱了汤汁的土豆块和胡萝卜片,还有几片翠绿的白菜叶。她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唔。好好吃。老板,林先生,你们快尝尝。”

周默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抬了抬手,示意赵小渔帮他盛一碗。林七也放下手中那本厚重的古籍,走到吧台边,姿态优雅地拿起碗筷,对赵小渔微微颔首致谢。就连角落里的苏青,闻到这温暖的食物香气,也暂时停下了手中的炭笔,抬起了头。

小小的咖啡馆里,弥漫着难得的、带着烟火气的温馨。刘大奎的手艺抚慰了刚刚经历过阴寒惊吓的肠胃,也仿佛驱散了最后一丝从冷库带回来的寒意。

填饱了肚子,赵小渔的元气,或者说“破财”后的求生欲,又回来了。她看着自己那只裂开的破碗,心疼之余,开始了疯狂的“回血”计划——收集打折券。

接下来的几天,赵小渔化身“打折券狂魔”。她利用送外卖(周默偶尔会让她给几个老熟客送点简餐,主要是为了让她别在店里制造混乱)的机会,跑遍了附近几条街的店铺和小摊。超市的蔬果打折信息,面包店的临期处理券,便利店第二件半价的宣传单,甚至路边推着小车卖水果的阿姨塞给她的“买一送一”小纸条。她都如获至宝地收起来,用一个从“百宝箱”里翻出来的旧饼干铁盒装着。

“老板你看。超市鸡蛋打八折。明天最后一天。”赵小渔献宝似的把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拍到周默面前的躺椅扶手上,“我们可以多囤点。省不少钱呢。”

周默掀开一条眼缝,扫了一眼:“哦。省下来的钱够买你摔坏的那几个杯子吗。”

赵小渔噎了一下,但立刻又精神抖擞:“那不一样。积少成多嘛。还有这个,便利店泡面买五送一。晚上饿了吃正好。还有这个,水果摊香蕉特价。老板,你看我们是不是……”

“停。”周默打断她,用毯子蒙住头,“别拿这些垃圾来烦我。要买你自己买,别动咖啡豆的钱。”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太打击积极性,又补了一句,“…买点便宜水果吧,别太烂的就行。”

“耶。老板万岁。”赵小渔自动忽略了前半句,只听到了“买水果”的许可,立刻蹦跳着去规划她的采购清单了。

林七依旧坐在他的角落高脚凳上,面前摊开的古籍已经换成了几张滨海新区的地图和老档案的复印件。他用一支细长的银杆蘸水笔,看起来也像古董,在地图上圈圈点点,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对于赵小渔的打折券狂热,他恍若未闻,沉浸在那些关于老港区水文、地质变迁和民间传说的信息海洋里。

苏青恢复了她的日常。她坐在那个光线最好的角落,面前依旧是那杯冷掉的拿铁。但今天的画纸上,色调更加灰蓝。她描绘的是雨雾中的集装箱堆场,巨大的金属方块在迷蒙的水汽中若隐若现,轮廓冷硬而模糊。笔触间那未干的水渍,似乎比以往更加明显,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将整个画面浸润在一种沉重潮湿的氛围中。阿花蜷缩在她脚边的阴影里,金色的猫瞳半眯着,似乎也在感受着画中的情绪。

后厨的“笃笃”声稳定而有力。刘大奎似乎也习惯了新的节奏。偶尔,赵小渔会把她淘来的特价水果——比如几根表皮有些黑点但果肉完好的香蕉,或是一小袋打折的苹果——放在后厨案板的一角。大奎不会说什么,但切菜的声音会短暂地停顿一下,然后继续。那些水果最终会出现在员工的餐食里,或者成为赵小渔偶尔加餐的点心。

咖啡馆的日常,在经历了短暂的“异常”后,以一种更加紧密又各自独立的方式重建起来。周默在躺椅上回血,偶尔睁开眼,看着忙碌的赵小渔、专注的林七、沉浸在画中的苏青,听着后厨规律的声音,咸鱼般的内心感到一丝…省心的舒适。当然,这种舒适很快被赵小渔的新发现打破了。

“老板。林先生。快看本地论坛。”赵小渔抱着手机,兴奋地冲过来,差点撞翻苏青放在地上的画具箱,“滨海新天地广场。新开了一个网红‘幸运许愿机’。据说超灵的。”

滨海新天地广场,是矗立在老港区边缘的一座崭新商业巨兽。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巨大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着炫目的广告,衣着光鲜的人群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香水、新装修材料和炸鸡的混合气味。这与“默然咖啡”所在的陈旧小巷,仿佛是两个世界。

赵小渔像条被新鲜鱼腥味吸引的猫,拽着林七的袖子,硬是把他从古籍地图堆里拖了出来。周默对此表示“你们开心就好”,继续在躺椅上躺平。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赵小渔指着广场中央一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亮闪闪机器。那是一台造型相当浮夸的自动贩卖机变种——整体呈金色,顶部装饰着巨大的、闪闪发光的塑料四叶草和金币图案,正面是一个巨大的触摸屏,屏幕下方是投币口和出物口。屏幕上不断滚动着“心想事成。”“幸运降临。”“快来许下你的心愿吧。”等煽动性标语。

“听说只要投币——要投一百块呢——然后对着麦克风说出你的小愿望,就有很大概率会实现。”赵小渔眼睛放光,掰着手指头数,“比如‘希望路上捡到十块钱’‘希望今天不加班’‘希望喜欢的人对我笑一下’…论坛上好多人说真的实现了。灵得很。”

林七看着那台在喧嚣人群中散发着迷幻光芒的机器,俊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墨绿色的眼瞳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审视光芒。他靠近了一些,没有理会周围人群的喧闹,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无形的信息流。

“赵姑娘,”林七的声音带着一贯的优雅,但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此物…气息有异。”

“啊。什么异。”赵小渔正忙着从她那个叮当作响的零钱包里往外掏硬币,头也不抬,“不就是个新机器嘛。一百块…啧,有点小贵,但为了高薪工作,值了。”她显然已经把自己的愿望设定为“找到一份高薪工作”。

林七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许愿机周围的地面,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些欢快的广告词。“其能量流转…带着‘契约’之息,然非善念牵引,更像是一种…贪婪的攫取。愿望实现,必有代价,且这代价…恐非由许愿者一人承担。”他试图解释得更直白一些,“就像…借贷,利息却要旁人来付。”

赵小渔刚把一枚五十块的硬币塞进投币口,闻言动作顿住了:“啊。利息。旁人来付。什么意思啊林先生。你是说它骗钱。”她有点懵,但看着屏幕上不断闪过的“幸运”字样,再看看论坛里那些言之凿凿的“灵验”贴,侥幸心理占了上风。“哎呀,试试嘛。就一次。说不定我运气好呢。”

她快速投完剩下五十块,凑到机器下方的麦克风前,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我的愿望是——找到一份月薪八千、包吃包住、老板人帅心善超好说话的工作。”她喊完,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林七,仿佛在解释“老板人帅心善”这个标准其实很高。

屏幕上蹦出一大堆彩花和金币特效,一个甜得发腻的电子女音响起:“亲爱的幸运儿。您的心愿已被幸运女神接收。请静候佳音吧。祝您心想事成。”

机器下方的小门“咔嚓”一声弹开,里面滚出来一个廉价的金色塑料小挂饰,上面印着“LUCKY”的字样。

赵小渔抓起挂饰,喜滋滋地挂在零钱包上:“看。幸运符。林先生,我们回去等好消息吧。”

林七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台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祥光泽的许愿机,轻轻叹了口气。墨绿的眼底,担忧之色更深了。那无形的“契约”丝线,仿佛已经悄然延伸出来,缠绕上了赵小渔和她身边的人。

当天晚上,赵小渔在回“默然咖啡”的巷子口,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真的“捡到”了二十块钱。一张十块,两张五块,揉得皱巴巴的,躺在墙角。

“哇。真的灵了。”赵小渔捏着那二十块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零钱包上的小挂饰叮当作响,“林先生。你看。我的愿望开始实现了。捡到钱了。高薪工作还会远吗。”

她欣喜若狂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回荡。吧台后正在擦拭银质调酒壶的林七,动作微微一顿,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划过。他抬眼看向窗外赵小渔兴奋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壶身上映出的自己微凝的眉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壶擦得更亮了些。

二十块钱的“意外之财”,像一剂强心针,彻底点燃了赵小渔对“幸运许愿机”的狂热。她开始频繁地往滨海新天地广场跑,每次回来,零钱包上的金色小挂饰就叮当作响,她的“愿望清单”也越来越长。

“希望今天擦杯子一个都不摔。”

“希望老板今天心情超好,给我涨点零花钱。”

“希望阿花今天别挠我的鞋带。”

这些琐碎的小愿望,竟然都离奇地一一“实现”了。

赵小渔擦杯子时动作依旧笨拙,但那些杯子仿佛长了眼睛,在她手里歪歪扭扭地晃荡几下,最终都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吧台上,一个都没碎。她惊喜地看向周默,周默正被阿花蹭着腿要小鱼干,被吵得不耐烦,随手从兜里摸出十块钱扔给她:“拿去,别烦我。”赵小渔喜滋滋地收下,觉得老板今天果然“心情超好”。阿花也难得地没有对她的帆布鞋带下爪,只是用屁股对着她,表达着不屑。

赵小渔沉浸在“心想事成”的喜悦中,觉得整个世界都对她温柔以待。然而,“默然咖啡”里的其他人,却开始莫名其妙地走起了霉运。

先是周默。他像往常一样,准备以一个完美的咸鱼瘫姿势倒向他的专属躺椅时,那把饱经沧桑的老藤椅,一条腿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然后“咔嚓”一下断裂了。周默猝不及防,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倒在地毯上,虽然没摔伤,但咸鱼王者的尊严遭到了严重打击。

“啧…”周默揉着被硌到的腰,慢吞吞地爬起来,看着那条断腿,死鱼眼里透着一丝困惑和被打扰清梦的愠怒。他检查了一下断口,是旧木料自然老化,但时机也太“巧”了点。

接着是林七。他有一套极其珍爱的、用来调制某些特殊“饮品”的银质小工具,包括一个造型奇特的量勺和一枚边缘雕花的搅拌棒。这套工具一直被他小心地收在一个绒布袋里。然而这天早上,当他准备取出使用时,却发现那个绒布袋里空空如也。量勺和搅拌棒不翼而飞。林七将阁楼和吧台都仔细翻找了一遍,毫无踪迹。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焦虑和凝重。这两件东西不仅是工具,本身也蕴含着特定的能量场,对他很重要。

然后是大奎。后厨传来了“咚”的一声闷响,以及一声短促的、极其轻微的抽气声。赵小渔好奇地探头进去,只见大奎正皱着眉,看着自己左手食指指腹——那里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了一点血珠。对于能把土豆切成蝉翼的大奎来说,这种低级失误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沉默地用一块干净的布按住伤口,眼神里掠过一丝罕见的困惑和烦躁。

最后是苏青。一阵穿堂风毫无预兆地吹开了咖啡馆的门,将苏青放在矮凳上晾干的几张画稿猛地卷了起来。画稿打着旋飞过吧台,其中一张不偏不倚地落进了赵小渔刚刚拖过、还带着水渍的地面。炭笔的线条瞬间被污水晕开,一片精心描绘的、带着金属冷光的集装箱阴影,变成了一团模糊的污迹。

苏青看着那张被污染的稿纸,蒙着薄雾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心痛和愠怒。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过去,捡起画稿,用纸巾小心地擦拭着污渍,但那些线条和阴影,终究是毁了。

阿花蹲在窗台上,金色的猫瞳冷冷地扫视着店内发生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在了赵小渔那个叮当作响、挂着金色小挂饰的零钱包上。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呼噜,仿佛看到了什么讨厌的东西。

林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走到吧台前,看着正在为“一天没摔杯子”而沾沾自喜的赵小渔,声音低沉而严肃:“赵姑娘,你的‘好运’,代价来了。”

赵小渔茫然地抬起头:“啊。代价。什么代价。我今天运气很好啊。”

林七指了指断裂的躺椅腿,又指了指苏青手里被污损的画稿,最后目光扫过后厨的方向,大奎正在用布条缠手指。“周老板的椅塌,我的工具失窃,苏小姐的画稿被污,刘大奎的刀伤…这些,就是代价。”他墨绿色的眼瞳直视着赵小渔,“那台许愿机,它实现的并非真正的幸运,而是在抽取你周围亲近之人的‘小顺遂’‘小安稳’甚至‘小专注’,来填补你那些琐碎的愿望。就像一个贪婪的窃贼,在窃取他人的气运为你买单。”

赵小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顺着林七的目光看去:周默正一脸不爽地研究着那把瘸腿躺椅;苏青小心地抚平着画稿的褶皱,眼神黯然;后厨里,大奎沉默地缠着手上的伤口;林七自己,脸上也带着罕见的焦虑。

咖啡店里的气氛,因为她的“好运”,变得压抑而滞涩。一股寒气,比三号冷库更让她心慌的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她的“幸运符”,此刻叮当作响,声音刺耳得让她心头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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