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暑假，像一本被轻轻翻过的书页，带着凤凰山顶未尽的星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悄然流逝。竞赛的喧嚣、分数的得失、文理分科的讨论，都被暂时封存在了蝉鸣渐弱的尾声里。周雨晴的世界回归到一种熟悉的秩序：厚厚的《生物化学原理》和《大学物理》预习资料占据了书桌，窗外的阳光炽烈，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
偶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会停顿在某个复杂的分子式上，思绪却短暂地飘向山顶的夜风，和那双在星光下欲言又止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她蹙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公式链。未来清晰而坚定，那些细微的涟漪，不该成为干扰。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许朝阳的信息，一张照片。画面有些模糊，显然是在快速移动中拍的——一片湛蓝的海，金黄的沙滩，还有许朝阳放大的、咧着嘴大笑的脸，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背景音似乎还能听到海浪的喧嚣和朋友的起哄声。
「周教练！看！阳光！沙滩！海浪！（虽然没仙人掌）！物理课本？暂时封印！羡慕不？」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得意洋洋的龇牙表情。
周雨晴看着照片里那张几乎要溢出屏幕的灿烂笑脸，仿佛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海风和自由的气息。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嗯。」
那边几乎是秒回：
「就‘嗯’？太冷淡了吧周大学霸！好歹问问我玩得开不开心啊！」
「（委屈巴巴小狗表情包）」
周雨晴无奈，指尖动了动：
「玩得开心吗？」
「开心到飞起！就是晒黑了三度！不过，本帅哥的颜值扛得住！对了，给你带了贝壳！回去送你！」
「（一个闪亮的贝壳emoji）」
周雨晴看着那个贝壳emoji，指尖在“不用”两个字上犹豫了一下，最终删掉，回了个：
「谢谢。」
放下手机，书桌上的分子式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枯燥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明亮的光带。他的热烈，像一缕不期而至的风，偶尔吹皱她沉静的湖面，却也带来一丝鲜活的氧气。
—
开学前一周，学校开放了部分实验室给竞赛小组和有科研兴趣的学生提前适应。周雨晴自然报了名。推开生物实验室的门，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培养基的微甜气息扑面而来。崭新的实验台，锃亮的仪器，一切都井然有序，等待着探索者的触碰。
周雨晴穿上白大褂，戴上手套，走到分配给她的实验台前。目光扫过移液枪、离心管、培养皿……一种奇异的归属感油然而生。她正准备熟悉仪器，实验室的门又被推开。
“哇！这味儿！正宗科研范儿！”许朝阳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活力，人未到声先至。他也穿着略显宽大的白大褂，头发似乎刚洗过，蓬松又清爽。他环视一圈，目光精准地锁定周雨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脸上笑容灿烂，“周大学霸，这么早就进入战斗状态了？看来我‘铁三角’技术总监的位置岌岌可危啊！”
周雨晴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她记得他报的是管理类的兴趣小组。
“嘿嘿，”许朝阳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那是他的专属位置，“管理也得懂点前沿科技嘛，不然怎么忽悠……哦不，吸引投资？生物医学可是风口！我来实地考察学习一下！”他理由充分，眼神却亮晶晶地看着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求收留”意味。
周雨晴没拆穿他，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低头开始调试移液枪。许朝阳也装模作样地拿起一份实验安全手册翻看，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周雨晴的动作。
她做实验的样子，和解题时一样专注，却又不同。少了那份紧绷的锋利，多了一种沉浸的、近乎温柔的沉静。纤细的手指戴着乳胶手套，稳稳地操作着精密的移液枪，刻度旋钮在她指尖转动，动作流畅而精准。她的侧脸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白皙，低垂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偶尔因思考而微微颤动。
许朝阳看得有些出神。图书馆里她专注解题的样子让他心动，操场上她笨拙起跳的样子让他觉得可爱，科技馆里她沉静探索的样子让他骄傲，山顶星光下她安静的侧脸让他悸动……而现在，实验室灯光下，她操控移液枪时那份精准、沉静、甚至带着点神圣感的样子，像一幅全新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带着一种全新的、强烈的吸引力。
一种纯粹的、近乎本能的欣赏和渴望，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他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加速，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无法从她那双戴着薄手套、稳定操作的手上移开。那双手，能写出最清晰的公式，能批注最复杂的错题，能稳稳地接住他塞过去的薄荷糖盒，能笨拙却滚烫地拍在他失落的肩膀上……而现在，它们正掌控着精密的仪器，仿佛在拨动生命的密码。
他看得太专注，以至于周雨晴需要拿他面前架子上的微量离心管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许朝阳，让一下。”周雨晴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
“啊？哦！好！”许朝阳猛地回神，下意识地侧身让开，动作有些慌乱。周雨晴伸手去够架子最上层的离心管盒。实验室的架子有点高，她踮起了脚。
就在她指尖即将碰到盒子边缘时，一只骨节分明、同样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更快地伸了过去，稳稳地替她拿下了盒子。
是许朝阳。他靠得很近，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白大褂传递过来。他身上的气息——清爽的洗发水味、干净的沐浴露味，还有一丝实验室消毒水的冷冽——瞬间将她包围。他拿着离心管盒的手，就那么悬停在她眼前，距离她的脸颊只有几寸。
周雨晴的身体瞬间僵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比自己快得多的心跳震动，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的气息，能感受到他呼吸拂过她耳畔发丝的微痒。那只悬在眼前、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节修长有力，离她如此之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和……诱惑力。
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热流猛地从心口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血液仿佛在倒流，直冲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惊人。大脑一片空白，刚才还清晰无比的实验步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失控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朝阳也僵住了。他只是本能地想帮她拿东西，靠近的瞬间，那股属于她的、干净的、带着书卷和实验室气息的味道钻入鼻腔，混合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像一剂强烈的催化剂。她僵直的背脊和瞬间泛红的耳根近在咫尺，那只悬停的手仿佛不是自己的，指尖隔着薄薄的乳胶，似乎能感受到她脸颊散发出的惊人热度。他自己的心跳也快得像要冲破胸膛，一种强烈的渴望驱使着他，想再靠近一点，想触碰那抹诱人的绯红……
“咳！”一声刻意的清嗓声从门口传来。
两人像触电般猛地分开！周雨晴迅速后退一步，几乎撞到后面的实验台，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本就不乱的移液枪头盒，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脖颈。许朝阳则像被烫到一样把离心管盒塞进她手里，动作大得差点把盒子摔了，随即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研究起旁边水槽的水龙头开关，只是从后面看，他的耳朵尖也红得滴血。
林致远抱着几本厚重的仪器说明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两个明显不对劲的人，冷冷地推了推眼镜：
“实验室安全守则第一条：保持操作台整洁，禁止无关物品堆放。”
他顿了顿，目光在许朝阳红透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周雨晴低垂的、布满红霞的侧颈，语气毫无波澜地补充：
“以及，禁止进行任何可能干扰实验专注度或引发安全隐患的非必要身体接触及……荷尔蒙异常分泌活动。”
陈默跟在林致远身后，抱着几个培养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脸也瞬间涨得通红，飞快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培养皿堆里。
实验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两颗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跳。移液枪的微光，映照着少年少女脸上未褪的红潮，和眼中无法掩饰的、名为心动的兵荒马乱。那指尖悬停的瞬间，那滚烫的呼吸交错，像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暑假的尾声，在消毒水的气息中，染上了截然不同的、滚烫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