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六年,四月初十。
赵景乾匆匆赶往凤仪殿。
太医与宫人具跪在外间,里间空无一人,皇后躺在明黄色织金锦缎帐幔中,枯瘦不堪,奄奄一息。
赵景乾慢下步子走过去,坐在床边上,握住了皇后的手,轻声唤,“皇后。”
皇后艰难的睁开眼睛,请求,“陛下能不能唤一声臣妾的名字?”
“容姝。”
帝王心里,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他想了一会才想起。
娶陆容姝的时候,赵景乾不喜她,性格不喜,容貌不喜,故而敷衍良多。
“陛下,臣妾自嫁给您起,就知道您不喜臣妾,但母亲说过,夫妻一体,臣妾从不做逾矩的事,在这后宫,您宠着淑妃,她的风头从来都盖过臣妾,但臣妾知道前朝需要裴家,臣妾从不争。”
许是回光返照,皇后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臣妾也没求过您什么,死前,只有一个请求。”
赵景乾眉心一跳。
他意识到皇后要说什么了,想提前堵住她的话音,“你若是求陆望舒的前程,朕可以答应你,将来朝堂之上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是皇后摇了摇头,固执的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我想为化之求一门亲事,人选不适旁人,正是臣妾身边的小宫女,姚晚宁。”
后三个字一出,帝王脸色犹如风雨欲来般寂静。
他沉声问皇后,“你明明知道朕的心思,还一定要逆着朕吗?”
皇后答,“陛下后宫妃子众多,来年选秀,美人一茬一茬的入宫,少一个姚晚宁,将来会有无数个姚晚宁,但是化之,他只看上了这么一个。”
对于皇后的话,赵景乾无法反驳。
可能成为他后宫中的一个,不该感到荣幸吗?
“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那小宫女自己的意思,亦或是陆望舒的意思?”
“都有吧。”
皇后撇开眼,眼泪滑落,“陛下不答应,臣妾死不瞑目。”
这是要挟。
赵景乾却还不能怎么样。
拿陆家出去吗?
出气的借口都找不到,如何堵的上天下悠悠众口?
可答应,也做不到。
思虑过后,赵景乾开口,“皇后,朕只能答应你,在陆望舒回来之前,姚晚宁若改口,朕就不会放她,若他始终不改口,朕就为她和陆望舒赐婚。”
皇后明白。
帝王金口玉言,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谢陛下。”
帝后两人就在三个字终结了此生的缘分。
皇后薨了。
凤仪殿的宫人犹如湖中一叶扁舟,不知飘往何处。
沈睢宁不知道皇后临死前与帝王达成的协议,只知道赵景乾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的脸上,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凛冽。
皇后的丧仪由礼部办,隆重且盛大,百姓都赞叹帝后恩爱。
后妃们需要为皇后守灵。
沈睢宁就趁着这个机会,去了一趟东湖的烟水亭。
她知道赵景乾早已派人查过,但是她还是想去看一看,皇后死的实在过于蹊跷了。
可栏杆早已旧换上了新,什么痕迹也无。
若想要查,只能从东湖值守的太监入手,可沈睢宁势单力薄,只能寄希望于赵景乾。
回到凤仪宫,李嬷嬷正在整理皇后的遗物。
有些皇后心爱之物,可放入棺中,作为陪葬之物。
“嬷嬷,我帮你一起吧?”
沈睢宁上前,拿起一只绿釉陶瓷杯盏,记起这是皇后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李嬷嬷心伤道,“娘娘喜喝桂花酿, 每次都是这一套茶具。”
沈睢宁知道皇后的这个喜好,但从没仔细看过这杯子,现在一看,总觉得杯子过于光滑艳丽了。
她知道一种杯子与绿釉陶瓷杯很相似,叫铅釉陶瓷,长期用它饮酒会慢性中毒。
且中毒的症状与身子虚弱无异,大夫也看不出。
但这只是她在书中看过,并不能确定。
“嬷嬷,这杯子是谁送给皇后娘娘的吗?”
李嬷嬷说,“是小公子送的,在娘娘嫁进王府的第二年。”
她口中的小公子就是陆望舒。
陆望舒绝不可能害皇后,沈睢宁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但晚上睡时,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皇后嫁给赵景乾的第二年,正好是淑妃入王府的日子。
李嬷嬷说,皇后就是自那年起,身子慢慢变差了。
所以才会小产,之后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按道理说,皇后在闺阁时,身子康健,不会突然变差,也不会仅一次小产就不能医治。
留了一个心眼的沈睢宁,在陪葬物中悄悄拿走了一只绿釉陶瓷杯。
皇后的丧仪结束。
凤仪宫的宫人要重新分配。
李嬷嬷与冬云是皇后的陪嫁,得了帝王的恩赦,可由陆家接回。
临出宫时,冬云还有些舍不得沈睢宁,告诉她,“皇后为你做了些安排,娴妃温厚,你去她宫里伺候,能少受很多委屈。”
李嬷嬷也叮嘱她,“娘娘说了,让你务必等着小公子回来,切记。”
沈睢宁郑重的点头。
两人眼泪汪汪的告别了沈睢宁。
此后一生,都是见不上了。
……
凤仪宫紧闭了宫门,颐和宫却春风得意了。
内诸司都是人精,知道现在宫里淑妃独大,早巴结上了门。
颐和宫里进出的人络绎不绝。
珍珠送走内诸司总管,喜气洋洋的进门,四下无人,她走到淑妃跟前,“奴婢恭喜娘娘了,以后这后宫中,都是娘娘说了算。”
淑妃正在欣赏内诸司刚送来的牡丹花。
花配汉白玉盆,名贵且夺目。
“凤仪宫那个小宫女呢?”
“奴婢问过了,皇后临死前吩咐过内诸司,将姚晚宁调入娴妃宫中伺候。”
淑妃眼中冷光一眨,“她倒是想的好,知道本宫不会放过那个小贱人,后宫中,唯有娴妃能与本宫抗衡一二,这是想保小贱人的命呢。”
“娘娘,现在后宫是您说了算,内诸司的杨总管说了,一切但凭娘娘吩咐。”
一个小宫女,淑妃捏死她还不是像捏死蚊子一样。
可淑妃偏好折磨人,不欲一下子弄死。
“上月教坊司不是来禀报说缺人么。”
“娘娘好主意。”
淑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定了沈睢宁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