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过在家跑了几步,外头竟已传开。
贾府之内,果然藏不住什么秘密。
难怪柳湘莲会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净。”
深宅大院,其实并无隐秘可言。
冯紫英问起,易梦珏便点了点头。
“世兄知道我素来体弱,故想练练身子,强健筋骨。”
说着,他看向冯紫英。
“世兄可知,世上是否真有那种能练出内劲的心法?一旦大成,打通任督二脉,便能如陆地一般?”
“噗——”
这回笑出声的不是云儿,而是冯紫英,一口酒径直喷到了云儿身上和满桌菜肴之间。
“失礼失礼,唐突佳人了。”
冯紫英连忙起身向云儿致歉。
云儿却不恼,只款款起身,向二人告罪。
门外小丫头进来撤换杯盘,重整席面。
“世兄定是那些志怪传奇看多了。”
“太祖当年以武定天下,靠的可不是这般玄乎的武功。
至于江湖侠客之流,虽会些拳脚功夫,但如你所说那般飞天遁地,却是无稽之谈。”
“况且这等内家功夫,须得自幼修习,要求极高。
似你我这般年纪,早已错过最佳时机。
即便从小练起,真能练出内气者也寥寥无几,多半只是强身健体的外门功夫罢了。”
“你若真想学,吃些苦头,倒也能学得一二。”
听这意思,此类高手确实存在,只是罕见。
易梦珏虽有兴趣,但眼下更紧要的是弄清所处朝代与当下局势。
“世兄前些子外出围猎了?”
冯紫英点头。
“正是,父命难违。
随大皇子在外十余,收获颇丰。”
“世兄可否为我讲讲几位皇子的情形?你也知晓,我以往从不留心这些,为此没少挨家父训斥。
若再一无所知,怕又要挨板子了。”
同是京中世家子弟,冯紫英自然清楚“宝玉”
底细。
这番话倒也属实。
他自幼在内帷厮混,何曾关心过朝堂大事?如今既问起,冯紫英便坦然相告。
“世兄所言在理。
你虽年少,但几年后总要出仕谋职。
这些事,迟早都需知晓。”
“若能早些了解,后万一相见,也好存些情面。”
冯紫英看得长远,说得也直白。
“当今天子正值盛年,膝下皇子众多。
其中四位,尤得圣心。”
“大皇子裕禛,年二十二,年初已封亲王,在军中任职,骁勇善战。”
“二皇子裕仁,年十八,早封郡王,才识出众。
听闻近或将晋封亲王,未知虚实。”
“此外还有五皇子裕德、八皇子裕亲,皆聪慧过人。
五皇子比世兄年长两三岁,八皇子则与世兄年纪相仿。”
没有四皇子,自然也没有胤禛。
只是这大皇子名叫裕禛,不知是否同一人?
“世兄,太子可有人选?”
易梦珏这一问,冯紫英立刻起身,四下张望。
“好世兄,这话可不敢乱说。”
他坐回原位,压低声音:“如今圣上春秋鼎盛,尚未立储。
坊间虽有传闻,但天意难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妙。”
冯紫英不愿多谈,易梦珏也不追问。
方才交谈间,他已察觉冯紫英能随大皇子围猎,关系想必匪浅。
不过,这仅是他的猜测。
“是我冒失了。
此事不提也罢。”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云儿已更衣完毕,领着下人重新布好佳肴,回到了屋内。
易梦珏已得到想知的消息,便不再多言。
易梦珏与冯紫英又对饮数杯,听他讲了些大都的趣事,便不再多留。
“世兄,今暂且到此,我先回府了。”
“待他寻得师傅,再来相请。”
天色已暗,易梦珏自是该回家了。
冯紫英体魄强健,自可在此尽兴。
易梦珏昨夜略试身手,便觉周身乏力,哪里还敢久留?更何况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从冯紫英方才言语中,易梦珏得知这世上确有内功一说,只是常人难以练成罢了。
既有此道,易梦珏便想尝试一番。
毕竟自己现已“耳聪目明”
,这应是内家功夫小有所成的征兆。
既已知晓,不去一试,便不是易梦珏的性子了。
回到府中,贾母处已用过晚饭。
易梦珏前去请了安,便回到自己屋内。
“好姐姐,烦你再去传些饭菜来。”
“方才在外只顾饮酒,未曾吃饱,此刻倒觉饿了。”
“要一盘下饭的、咸辣些的肉菜,再加一个蔬菜、一个汤便是。”
易梦珏点了菜,袭人便吩咐小丫头去传。
昨夜两人又悄悄温存了一番,此刻独处,袭人眉宇间便添了几分风情。
易梦珏瞧见了,却不敢靠近。
玩火 ** ,以他如今这小身板可承受不起,还是吃饱喝足早些歇息为妥。
饭毕,自是沐浴更衣,换上居家便服。
贾代儒明有事,学堂休学两。
虽不用上学,易梦珏也未贪睡。
习惯既已养成,便须坚持。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是败事之由。
清早起身,易梦珏在院中做了些准备活动,随即跑出院外,绕着青石路来回奔跑。
渐渐,身上起了汗意,继而大汗淋漓。
易梦珏喜爱这种畅快之感。
来回跑了二十多圈,约莫十公里,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回到院子时,已是辰时前后。
刷牙洗脸,又冲了个澡。
确是冲澡。
这般暑热天气,躲进屋里泡澡,易梦珏反觉不惯。
若是寒冬,泡澡自然舒服;但如今入夏,气温颇高,提一桶水站在院中冲洗反倒畅快。
“晴雯,快把院门锁上。”
袭人着实急了。
“二爷快回屋洗吧!”
“这般赤身站在院里,若叫外人瞧见,不知要编派出什么话来!”
“倘若坏了二爷名声,我们这些下人便是万死也难赎罪!”
说到此处,袭人竟抹起眼泪。
不过洗个澡,竟惹来这许多埋怨。
不但袭人怨,晴雯也怨,屋里众人个个都怨。
易梦珏实在无奈。
不就洗个澡么?
而且并未劳动她们伺候。
自己动手,反倒成了不是?
莫非摆出主子架势,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才算懂事不胡闹?
这万恶的旧社会,不知要将他这个手脚勤快、勤俭节约的社会主义好青年腐化成什么模样。
也罢,匆匆冲洗一番,便回到屋内。
连洗个澡都不自在,看来想剪掉这一头长发,更是万万不能了。
“好姐姐,屋里闷热,我才到外头洗。”
“既然你们不喜,后我不出去洗便是。”
没法子,易梦珏这主子的心态尚未养成。
见袭人坐在床边抹泪,双眼通红,一声不响,自然得去哄哄。
前世光顾着捡垃圾读书,仅有过暗恋对象,谈情说爱于他而言着实陌生。
此刻这般温言哄劝,倒让易梦珏觉得有些新奇。
难道谈恋爱便是这般?
在屋内用过早饭,坐了片刻,易梦珏又到贾母房中请安。
不料贾母将他留了下来。
“前两说为你寻个师傅,今师傅便寻来了。
稍后便到,你须好生敬重师傅。”
“啊?”
师傅这就找到了?
能让贾母亲自去请的师傅,不知功力如何?
刚坐了一会儿,便听门口小厮传话。
“老祖宗,张到了,正在前厅等候。”
贾母闻言站起身来。
“哥儿,我给你请的师傅到了。”
易梦珏一怔,脑海中飞快搜寻关于这位“张”
的信息。
细细想来,似乎只有一人对得上号。
静虚观的道士,现任道录司长官,与贾母同辈。
在大都,曾被先皇称为“真人”
,当朝圣上亦尊其为“”
。
随贾母来到前厅,只见一位道长立于眼前。
白发童颜,面颊红润,确有些仙风道骨之态。
“老祖宗,前收到您的消息,本欲即刻前来。”
“不料出了些意外,今方到,未曾耽搁老祖宗的事吧?”
老道如此一说,贾母连忙摇头。
“老太见外了。”
“这些时,哥儿一直在练拳脚。”
“我思来想去,照他这般练法,只怕拳脚未成,反伤了身子。”
“这才想到老,恳请您派个 ** 过来,好生教导他一番。”
听闻此言,老道缓缓起身。
他瞧了瞧易梦珏,开口道:“前些子,老道还见过哥儿写的字、作的诗,皆是极出色的。
如今想练练拳脚,强身健体,也是好事。”
“便如当年的国公爷一般,那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
“人有这般志气,何事不成呢?”
老道这番话,让贾母听得不由落下泪来。
“正是这话!我养了这些个孙儿,没一个像他们爷爷的,独独这玉儿,性情模样最似他祖父。”
易梦珏在一旁静静听着,并未作声。
贾母却将他拉到身边,说道:“玉儿,快给你张爷爷磕头。”
“今能得他指点,是你的造化。”
贾母既已开口,易梦珏便上前几步,径直跪了下来。
这些子晨昏定省,他早已跪惯了,此时听贾母吩咐,自是顺势而行。
“晚辈愚钝,还请老多多费心。”
这话说得十分得体,老道听了,连忙上前伸手扶住易梦珏。
那双看似瘦弱的手,此刻竟如铁箍一般,稳稳托住了他。
“哥儿有心便好,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练功一事,贵在坚持。”
“今见哥儿性情,竟与当年的国公爷如出一辙。
老道暮年能得这样的 ** ,也是国公爷在天之灵庇佑。”
感受着那双如铁箍般的手,易梦珏心中明白,眼前的老道虽年事已高,一身功夫却着实不凡。
他托着自己许久,气息平稳,身形不颤,分明是位真正的高手。
易梦珏暗自惊叹,更多了几分期待。
**“哥儿既要学,便得吃些苦头。”
“俗话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这可不是常人能受住的。”
老道扶起易梦珏,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张爷爷放心,我能吃苦。”
高人就在眼前,易梦珏不愿错过,当即郑重保证。
老道轻抚花白胡须,看向贾母道:“老祖宗,哥儿有这决心自是好事。
只是我派功夫讲究道法自然,汲取天地灵气,涵养五脏。
若哥儿真下定决心,每月十五、三十可来观中,老道必倾囊相授。”
“至于拜师之礼,倒不必过于拘泥。”
易梦珏本欲正式拜师,听老道此言,反而有些不解。
“老,哥儿既入您门下,自当遵师徒之礼,此事还请您勿要推辞。”
老道站起身来。
“老祖宗或许不知我派规矩:入门须舍红尘、入道修行,方能参悟道法,追寻虚空之境。”
“若只为强身健体,倒不必如此。
老道可传哥儿一套调息吐纳之法,辅以拳脚功夫,勤加练习,自然身强体健。”
老道这番话,让易梦珏心生向往,又觉其中似有玄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