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文学
高质量网文粮草推荐

第3章

腊月十五,洛阳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是半夜开始下的,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朱门外的石狮,也覆盖了贫民窟漏风的茅檐。我站在破庙的院子里,看着掌心的雪花融化——在这个没有温度计的时代,雪是穷人的诅咒。明天早上,又会多几具冻僵的尸体。

张梁:(从庙门冲进来,蓑衣上结着冰碴)大哥!西市…西市被封了!

他的声音在发抖,不只是因为冷。我跟着他跑到巷口,看见一队羽林军正在钉木板。不是普通的兵丁,是穿戴整齐的禁军,铁甲在雪光里泛着青黑的光。

“奉司隶校尉令——”一个军官站在临时搭的木台上,声音硬得像冻土,“近有妖人借施药为名,聚众滋事。即起,城南三坊实行宵禁,酉时后不得出入!”

人群开始动。卖炊饼的老汉扑到军士脚边:“军爷!不让出坊,我们怎么活啊…”

军士一脚把他踹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我看着那块钉死的坊门木板,上面贴着崭新的告示:“太平道众,限三内至官府自首,可免连坐。”

“连坐”两个字写得特别大,墨迹在雪地里泅开,像滩黑色的血。

回到破庙时,三十几个信众已经聚在堂前。空气里有种熟悉的恐惧——我在地铁恐怖袭击的新闻照片里见过,在疫情封城初期的超市里见过。那是系统性的压迫降临时,普通人脸上共同的茫然。

铁匠李:(一拳砸在柱子上)什么妖人!我们就是挖了条渠!

织工王:(抱着三岁的儿子)天师…我男人还在城外做活,这要是回不来…

孩子开始哭,哭声在压抑的庙堂里格外刺耳。我忽然想起原主张角记忆里的某个画面: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师父死前抓着他的手说:“角儿,你要记住,这世道不怕人穷,就怕人心先死了。”

你:(走到香案前,拿起那卷《太平经》)都回家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梁:(不可置信)大哥?!

你:(声音平静)把粮食分一分,够吃半个月的。记住,从今天起,没见过什么太平道,没挖过什么渠。我们只是…街坊邻居互相帮衬。

鲁椿的独眼盯着我,很久,慢慢点了点头。他是明白的:当刀架在脖子上时,挺直脊梁只会死得更快。

人群沉默地散去。最后只剩下张梁、张宝,还有不肯走的铁匠李。

铁匠李:(眼睛通红)天师,您怕了?

你:(看向窗外还在飘的雪)我怕明天早上,又有孩子因为一口净水,被当成“妖人同党”抓走。

雪下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我独自去了那口新挖的井。井台边果然守着两个兵丁,看见我的黄巾,手立刻按在刀柄上。

年轻兵丁:(紧张地)站住!你…

年长兵丁:(拉住同伴,打量我)张天师?我家老娘喝过您的药。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忽然意识到,这些兵丁也是穷人出身,也许他们的家人也喝过这口井的水。压迫的链条环环相扣,执行者往往也是受害者。

你:(解下腰间水囊)军爷,行个方便,打壶水给庙里病人。

年长兵丁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打水时,我听见他们低声交谈:

“听说朝廷要查所有最近动过土的地方…”

“为什么啊?不就挖条沟?”

“你懂什么,司徒府的人说,这是‘聚众的由头’…”

水囊装满时,雪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把井台上的冰凌照得血红。

接下来的两天,洛阳城像张慢慢收紧的网。

第二天,官府开始登记“外来流民”——其实就是所有没有田产户籍的穷人。铁匠李因为户籍在冀州,被带走了,罪名是“可疑人员”。织工王交了三倍的人头税,才保住儿子没被当成“无主孩童”收走。

第三天,王家派人“修缮”了那条暗渠。所谓修缮,是在上游加了三道铁栅栏,派家丁把守。井水又变回了细流,混着铁锈的腥气。

鲁椿:(半夜翻墙进庙,手上全是血)他们…他们把渠改道了,全引去了王家别院的荷花池。

他摊开手掌,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是在偷偷拆栅栏时被铁刺划的。我默默给他包扎,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血还是渗出来。

鲁椿:(忽然抓住我的手)天师,老朽活了大十年,见过旱,见过涝,见过人吃人…但没见过这么绝的。他们连口水都不给留啊!

他的独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种涸的绝望。我忽然想起现代那个洛阳城,我去旅游时见过的“汉代古井遗址”,玻璃罩保护着,旁边牌子上写:“体现了古代城市供水的智慧。”

智慧。我苦笑。智慧从来都是双向的,能挖渠,就能断渠。

第四天清晨,最坏的消息来了。

张宝:(脸色惨白地跑进来)大哥…宫里传出消息,陛下听了中常侍张让的进言,说…说太平道“借医聚众,图谋不轨”,要各州郡严查。

“图谋不轨”。这四个字在汉代,足够灭族。

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很急,很多。我走到门缝边看:一整队骑兵,不是普通军士,是北军的缇骑。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将领,面白无须,腰间佩剑的剑鞘上镶着玉——那是秩比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才能用的规制。

将领:(勒马,声音清朗)钜鹿张角,何在?

该来的终于来了。我整理了一下衣冠,推开庙门。雪后的阳光刺眼,我在台阶上眯起眼睛。

你:贫道在此。

将领下马,动作利落。他走到我面前三步处停下,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不是看反贼的眼神,倒像是在评估什么。

将领:我乃议郎曹。奉大将军令,问尔三事。

曹。这个名字像记闷雷砸在耳膜上。我看着他——现在还年轻的曹,没有后来那股霸气的曹,但眼睛已经深得像井。

你:(躬身)曹议郎请问。

曹:第一,尔聚众数千,意欲何为?

你:施药救人。

曹:第二,尔私挖官渠,可知罪否?

你:渠是前朝旧渠,贫道只是清淤防春汛。

曹:第三——(他忽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尔书中“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何解?

空气凝固了。这句话,是原主张角要在两年后才公开的谶语,现在应该只有几个亲传弟子知道。庙里传来张梁压抑的抽气声。

你:(抬起头,直视曹的眼睛)曹议郎从何处听得此言?

曹笑了。那笑容里有种复杂的意味:欣赏?试探?还是猫玩老鼠的残忍?

曹:洛阳城没有秘密。张角,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该让不该听的人,听见不该听的话。

他转身从亲随手里接过一卷帛书,扔在我脚前。我展开一看,浑身血液都凉了——那是太平道内部传阅的《劝世良言》,上面有我的批注,其中一页边缘,确实有“天道轮回,黄天当兴”八个小字。

但这不是原件。墨色太新,字迹摹仿得再像,也有细微的破绽。这是伪造的。

曹:(背对着我,仿佛在欣赏雪景)有人想要你死。不止一个。王家,袁家,甚至宫里的某些中常侍…你挡了太多人的路。

你:曹议郎今来,是要抓我?

曹:(转身,目光如刀)我是来给你指条活路。离开洛阳,回钜鹿去。你那些治病救人的把戏,在乡下玩玩也就罢了。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像针扎。我看着他身后那些缇骑,看着远处巷口探头探脑的百姓,看着这破庙屋檐下将化未化的冰凌。

原主的记忆忽然翻涌上来:钜鹿的田野,早灾裂开的地缝,饿死在路边的孩童。回去?回去等着两年后仓促起义?等着三十六方信徒像麦子一样被收割?

你:(慢慢卷起那卷伪帛)曹议郎,若我今不走呢?

曹的表情第一次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和…兴奋的表情?好像猎手终于遇到了不按常理逃窜的猎物。

曹: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若还在洛阳——(他翻身上马)我就是来抓你的人。

马蹄声远去。我站在原地,直到张梁颤抖着扶住我。

张梁:大哥,我们…

你:(打断他)把所有人都叫回来。现在。

当夜,破庙里挤了八十多人。不止原来的信众,还有闻讯而来的街坊——卖炊饼的老汉,洗衣的寡妇,甚至那个王司徒家的小厮也偷偷来了。

油灯把所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动如鬼魅。

你:(站在香案前)大家都听见了。三天。三条路:一,跟我回钜鹿,生死未卜;二,留下来,但从此与太平道无关;三…

我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你:第三条路,没有路。因为官府已经登记了你们的名字,无论走还是留,你们都已经在册了。

死寂。然后炸开锅:

“凭什么?!我们就是喝了口水!”

“我娘还在床上躺着…”

“跟他们拼了!”

“拼?”我提高声音,压过嘈杂,“拿什么拼?菜刀?锄头?对面是北军五营,是羽林铁骑!”

声音又低下去。一个妇人开始啜泣,很快传染了一片。那是绝望的声音,是困兽知道自己终究是困兽的声音。

鲁椿:(忽然站起来,独眼在灯下发光)天师,老朽有个法子。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发黄的图纸——不是渠图,是洛阳地下暗道的旧图。

鲁椿:孝武皇帝时,洛阳修过一套排涝的暗渠,后来大半废弃了。但有些段落…(他手指划过图纸上一条曲折的线)还能走人。

铁匠李:(眼睛亮了)通向哪儿?

鲁椿:城外。十里坡。

希望像火星一样重新燃起。但很快,织工王问了关键的问题:

“能走多少人?”

鲁椿沉默了很久。

“三十个。最多。”

八十多双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们在算什么:八十减三十,等于五十。五十个被留下的人。

你:(闭上眼)抽签。

没有人反对。在这种时刻,古老的法则最公平。张宝裁了竹片,长的走,短的留。油灯噼啪作响,每一声都像心跳。

抽签开始前,我做了件事:把三片竹片悄悄折成同样的长度,塞进签筒。张梁看见了,想说什么,我摇摇头。

第一个抽的是织工王。她颤抖着手,抽出一支长签,愣了片刻,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第二个是铁匠李,短签。他盯着竹片看了很久,然后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踩碎。

第三个是鲁椿,长签。老人没说话,只是把签折成两段,一段扔进火里,一段揣进怀里。

轮到我了。手伸进签筒时,我摸到了那三特殊的签。但最后,我抽了第四。

短签。

张梁夺过去看,脸色煞白。庙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

你:(把短签举高)看来,我得留下了。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劝。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作为首领留下,能拖住官兵最久的注意,给逃走的人争取时间。但也意味着,当刀落下时,我会是第一个。

后半夜,开始准备。粮食分成三十份,破棉衣缝进铜钱,孩子嘴里塞了饴糖防止哭闹。离别安静得可怕,只有压抑的抽泣和简短的低语:

“帮我看顾老娘…”

“这把梭子你带上…”

“若能活下来,十里坡老槐树下见…”

寅时三刻,该走了。鲁椿撬开庙后一口枯井的盖板,下面黑洞洞的,涌出陈年淤泥的气味。

第一个下去的是个半大孩子,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永远忘不了——不是感激,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火种。

最后一个是鲁椿。他下井前,忽然转身对我跪下,磕了三个头。

鲁椿:天师,老朽若能活到明年…定回来找您。

你:活下去。把渠图也带走,将来…总会用上。

井盖合拢。庙里忽然空了,只剩下我和十二个抽到短签的人——都是老弱病残,或者像我一样,自愿留下的。

铁匠李坐在门槛上磨他的柴刀,磨了一整夜。天快亮时,他忽然说:

“天师,您说…我们算不算造反了?”

我看向窗外。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要开始了。三天倒计时,第二天。

你:我们只是想喝口净水。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天亮时,雪又开始下。远处传来晨钟,一声,两声,三声。那是宫城方向的钟,平时听不见,今天却格外清晰,像在为谁敲丧钟。

我摸了摸怀里的护符,还是温的。系统面板在脑海浮现:

【警告:历史修正力介入】

【检测到大规模人员逃逸,与原时间线偏差率上升至17%】

【反噬概率:74%】

数字在跳动,像心跳。我关掉面板,走到庙门口。

雪地里,有一行新鲜的脚印,从巷口延伸到井边——是昨夜鲁椿他们离开时留下的。但奇怪的是,脚印在井台边就消失了,没有离开的痕迹。

除非…有人后来又回来,把脚印扫掉了。

我后背一凉,猛地回头。

破庙的屋檐上,一片积雪无声滑落。而更远处的坊墙阴影里,似乎有个人影,站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去。

那人影的轮廓,有点像曹。

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一切痕迹。洛阳城银装素裹,净得像从没发生过任何事。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