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鱼的钱在兜里揣了三天,林小山才敢往外拿。
不是不信父母,是怕吓着他们。三十三块一毛二,对这个家庭来说,是笔巨款。父亲在护林队干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八块五。母亲接缝纫活,一件衣裳手工费两毛,得做多少件才能攒出这个数?
第四天晚上,吃过晚饭,林小山把全家人叫到东屋炕上。
煤油灯的光晕开一团暖黄,墙上的人影晃动着。小禾已经写完作业,趴在炕桌上画小人。周桂兰在补袜子,林建国抽着烟——还是那半盒“大前门”,已经快见底了。
“爸,妈。”林小山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放在炕桌上。
手帕是母亲的,洗得发白,边角已经磨毛了。但包得方正,鼓鼓囊囊。
“这是卖鱼的钱。”他一层层打开手帕。
钱露出来。三张十块的崭新纸币,红彤彤的“大团结”,在灯光下格外扎眼。还有三张一块的,一些毛票和硬币。
周桂兰手里的针线停了。
林建国抽烟的动作也顿了顿。
小禾放下铅笔,凑过来看,眼睛瞪得圆圆的:“哥,这、这么多钱?”
“一共三十三块一毛二。”林小山说,“交了队里管理费两块六毛五,还剩三十块零四毛七。买东西花了四块三,还剩二十六块一毛七。”
他把钱分成三摞。
第一摞,十块钱,推到父母面前:“这钱,还债。赵叔的草药钱,代销点的账,还有……妈去年借王婶的两块钱,都还上。”
周桂兰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第二摞,五块钱:“这钱,家用。买点白面,买点肉,再扯几尺布——妈,你和我爸都得做身新衣裳。小禾的书包也该买了。”
第三摞,十一块一毛七:“这钱,我留着。有用处。”
林建国终于开口:“啥用处?”
“买工具。”林小山说,“下套子得有好钢丝,还得有结实的麻绳。我想……再买杆猎枪。”
最后三个字说出来,屋里静了静。
猎枪。
在东北农村,尤其是林区,猎枪不是稀罕物。但林家没有——父亲退伍后,按规定交了枪。后来想打猎,都是借赵叔的,或者用冷兵器。
“买枪干啥?”周桂兰声音发紧,“你还要去打狼?”
“不是打狼。”林小山解释,“山里有的是值钱东西——狍子、野鸡、兔子。皮子能卖,肉能卖。但用刀、用套子,效率低。有杆枪,事半功倍。”
林建国沉默了。
他当过兵,会用枪,也爱枪。但这些年,家里穷,买不起。一把老式的单管猎枪,新的要五六十块,二手的也得二三十。
“钱不够。”父亲最终说。
“先买二手的。”林小山早就想好了,“我打听过了,前屯老孙头要卖枪,他儿子在城里接了班,他跟着去,枪带不走。要价二十五,能讲到二十。”
“二十……”周桂兰犹豫了,“那可是……能买多少粮食啊。”
“妈,有了枪,能打更多东西,换更多钱。”林小山耐心说,“这是本钱。就像种地得有种子,打猎得有枪。”
这个道理周桂兰懂,但还是心疼钱。
林建国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在炕沿上捻灭:“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就买。”父亲一锤定音,“明天我跟你去前屯。”
周桂兰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最终叹了口气:“行吧……你们爷俩决定。”
小禾忽然举起手:“哥,我、我也要去!”
“你去干啥?”林小山笑了,“在家陪妈。”
“不嘛……”小姑娘撅嘴。
“听话。”周桂兰把她搂进怀里,“让你哥给你买糖吃。”
分完了钱,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才各自睡下。
林小山躺在炕上,听着父母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知道他们还没睡,大概在商量钱的事。但他不担心了——父亲答应了,这事就成了一半。
第二天一早,父子俩吃了早饭就出门。
前屯离靠山屯八里地,走路得一个时辰。林建国推着自行车,但没骑——路不好走,骑车更累。
路上,父亲终于问起那天卖鱼的细节。
林小山一一说了,包括怎么跟王主任讲价,怎么去财务科领钱。
“王主任说,以后山货野味都要。”他补充道,“爸,这是个路子。”
林建国点点头:“机械厂食堂大,几百号人吃饭,需求是大。”
“所以我想买枪。”林小山说,“有了枪,开春就能进深山。狍子、野兔、野鸡……都能打。”
“深山危险。”父亲看他一眼,“熊瞎子,野猪,都有。”
“我知道。”林小山说,“所以得准备充分。枪,刀,绳子,都得有。还得有经验——爸,你得教我。”
林建国没说话,但嘴角微微扬了扬。
这是答应了。
到了前屯,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老孙头的家。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老孙头六十来岁,瘦瘦小小的,正在院里劈柴。
“孙叔。”林建国打招呼。
老孙头抬头,看见他们,笑了:“建国啊,稀客。这是你儿子?”
“嗯,小山。”
“听说了,打了独耳魔王的小子。”老孙头放下斧头,“进屋坐。”
屋里比林家宽敞些,家具也新。墙上挂着一张狍子皮,已经硝好了,毛色光亮。
寒暄几句,说到正题。
“枪确实要卖。”老孙头从里屋拿出一杆枪,用油布包着,“我儿子在县机械厂分了房,让我过去。枪带不了,城里不让。”
打开油布,一杆老式单管猎枪露出来。枪托是核桃木的,已经磨得油亮。枪管有些锈迹,但内膛看起来还行。
“用了多少年了?”林建国接过枪,熟练地检查。
“我爹传下来的,少说四十年了。”老孙头说,“但保养得好,每年都擦油。子弹还有二十发,一并给你。”
林建国拉动枪栓,扣动扳机试了试空枪,点点头:“还行。啥价?”
“别人来,二十五。你来,二十。”老孙头很干脆,“子弹白送。”
林建国看向儿子。
林小山从怀里掏出钱——昨晚留的那十一块一毛七,又跟母亲要了九块,凑了二十整。崭新的“大团结”,两张。
老孙头接过钱,对着光看了看,揣进怀里:“枪是你的了。还有这个——”他又从屋里拿出个布袋,“装枪的,子弹也在里头。”
交易完成,父子俩没多留,告辞出来。
回去路上,林建国背着枪袋,脚步轻快了许多。林小山能看出来,父亲是高兴的——爱枪的人,手里没枪,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回家先擦枪。”父亲说,“锈迹得打磨,枪油得上足。子弹得检查,受潮的不能用。”
“哎。”
到家时,周桂兰已经做好了午饭。看见枪,她脸色还是白了白,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添了碗筷。
下午,父子俩在院里擦枪。
林建国教得很仔细:怎么拆解,怎么清理枪膛,怎么上油,怎么装回去。林小山学得认真,每一个步骤都记在心里。
“枪是伙伴,也是凶器。”父亲最后说,“用得好了,养家糊口。用不好,害人害己。记住了,枪口永远不能对着人,就算没子弹也不行。”
“记住了。”
擦好的枪乌黑油亮,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林小山摸着冰凉的枪管,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是改变命运的工具。
有了它,他能做更多事。
—
接下来的几天,林小山开始为进山做准备。
枪有了,但光有枪不够。得熟悉地形,得知道野兽的活动规律,得设套子、做陷阱。这些,父亲能教,但更多的,得靠自己摸索。
这天一早,林小山叫上虎子,又去河边捞了一次鱼。这次收获少些,只有十几条,自家吃足够了。
下午,他对父亲说:“爸,我想进山看看,下几个套子。”
林建国正在编柳条筐,头也不抬:“去哪片?”
“老鹰沟。”林小山早就想好了,“那儿树密,兔子多。”
“让虎子跟你去。”父亲说,“两个人有个照应。”
“哎。”
虎子当然乐意。两人收拾了工具:钢丝套索、麻绳、砍刀、干粮、水壶。林小山想了想,把猎枪也背上了——虽然不一定用,但带着踏实。
老鹰沟在靠山屯北面,要翻过两道山梁。路不好走,全是羊肠小道,被积雪覆盖着,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沟口。
这里地形很特别——两座山夹出一道深沟,沟底是乱石滩,一条小溪已经冻住了,像条白练蜿蜒而下。山坡上长满了柞树、椴树、红松,密密匝匝的,遮天蔽日。
“这地方……阴森森的。”虎子缩了缩脖子。
“野兽就爱这种地方。”林小山说,“走,找兽道。”
两人沿着沟底慢慢走,眼睛盯着地面。雪地上不时能看到动物的脚印:有兔子的,小小的,一跳一跳的;有狍子的,像分开的桃心;还有野鸡的,细小的爪印。
“这儿!”虎子忽然指着山坡上一处。
那里有一条明显的痕迹——雪被踩实了,形成一条窄窄的小路,从山坡上延伸下来,一直到溪边。路两边有蹭掉的树皮,还有散落的毛发。
是兽道没错。
林小山蹲下仔细看。脚印很杂,有兔子的,也有像狗但更大的——可能是狐狸,或者獾子。
“下套子。”他掏出钢丝。
两人选了兽道上几个狭窄处,下了五个套子。套子设得很隐蔽,用枯枝和雪伪装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下完套子,继续往沟深处走。
越往里,树越密,光线越暗。偶尔有鸟扑棱棱飞起,吓得虎子一激灵。
“小山哥,咱……还往里走吗?”虎子有点怵。
“再走走。”林小山说,“看看有没有好地方。”
正说着,前方出现一片开阔地——是个小山坡,坡上长着几丛灌木,虽然叶子掉光了,但枝条密集。
林小山眼睛一亮。
这种地方,野鸡最爱做窝。
“虎子,轻点。”他压低声音,“这儿可能有野鸡。”
两人蹑手蹑脚靠近。
果然,在第三丛灌木底下,有个浅浅的土坑,坑里铺着干草和羽毛。是个窝!
但窝是空的。
“来晚了。”虎子有些失望,“野鸡跑了。”
林小山却不死心。他围着灌木丛仔细寻找,忽然,在一丛枯草底下,发现了异样——草被扒开过,雪地上有拖拽的痕迹。
顺着痕迹找过去,走了十几步,眼前出现个陡坡。坡下有个石缝,被积雪半掩着。
林小山心里一动,趴下来,用手扒开积雪。
石缝里黑黢黢的,看不清。他掏出火柴,划着一根,凑过去——
火光映照下,石缝深处,赫然堆着一窝蛋!
野鸡蛋!
淡青色的蛋壳,大小和鸡蛋差不多,但形状更圆润。数了数,一共十三个,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底下铺着干草和羽毛。
“虎子!快来看!”林小山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虎子凑过来,一看,也呆了:“我的娘……这么多!”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蛋一个个掏出来。蛋壳冰凉,但很完整,没有破损。林小山脱下棉袄内里的衬布——是母亲用旧床单改的,还算干净——把蛋包好,揣进怀里,贴着胸膛暖着。
“这能孵小鸡不?”虎子问。
“够呛,天太冷,可能冻坏了。”林小山说,“但能吃!野鸡蛋,比家鸡蛋香!”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两人又仔细搜查了周围,再没发现其他窝,但已经心满意足了。
往回走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路过下的套子时,林小山特意看了看——还没动静。套子得等,有时候一两天,有时候三五天,才能有收获。
“明天再来看看。”他对虎子说。
“嗯!”
到家时,天还没黑。
周桂兰正在灶间做饭,看见他们回来,问:“咋样?”
林小山从怀里掏出那包蛋,小心地放在炕上,一层层打开。
十三个淡青色的野鸡蛋,在深色的衬布上格外显眼。
周桂兰眼睛瞪大了:“这……哪儿来的?”
“老鹰沟捡的。”林小山笑,“野鸡窝。”
小禾跑过来,小手轻轻摸蛋壳:“好、好漂亮的颜色……”
“晚上炒了吃。”周桂兰说,“给你们补补。”
晚饭格外丰盛。
野鸡蛋炒了五个,黄澄澄的,油汪汪的,撒了点葱花,香得人直流口水。剩下的八个,周桂兰小心地收进瓦罐,埋在粮囤里——能保存久些。
一家人围坐吃饭,林小山讲了今天的经历:怎么找兽道,怎么下套子,怎么发现野鸡窝。
林建国听着,偶尔点点头,说一两句:“套子下得对地方”“野鸡爱在背风处做窝”。
小禾听得入迷,饭都忘了吃。
“哥,野、野鸡长啥样?”
“比家鸡小,毛色漂亮,公的尾巴长,母的灰褐色。”林小山给她夹了块鸡蛋,“快吃,凉了。”
虎子也在林家吃的饭。周桂兰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蛋炒饭,虎子吃得头都不抬。
吃过饭,虎子回家去了。林小山帮着母亲收拾碗筷,父亲在院里喂鸡。
月光很好,洒在院子里,一片银白。
林小山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背影,又看看屋里暖黄的灯光,心里满满的。
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
温暖,踏实,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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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套子还没动静,小山心里有点急。
虎子提议再捞鱼,黑市悄悄买子弹。
枪有了弹足了,深山老林敢进了——
棕熊影子惊人心,这次猎物不一般!
且看下章《继续偷偷捞鱼,黑市购枪备猎熊》,看小山如何准备一场硬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