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忘开始研读守门人竹简的第三天,驿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个雨天——如果地府也有雨的话。
忘川河畔的“雨”不是水滴,而是细密的、灰色的光点,从昏暗的天空中飘落。
光点触碰到地面或水面时,会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然后消散。
据说这是“记忆尘埃”,是记忆碎片在空气中分解的产物。
雨中的驿站显得格外安静。
大堂里只有两三位客人在喝茶,都是老熟客——一位生前是私塾先生的老鬼魂,每周都来写诗;
一位是意外身亡的年轻画师,在驿站里画忘川风景;
还有一位是等待投胎的猫魂,蜷在角落打盹。
孟七在后院研究琥珀改良,小月在河底收集修补材料,阿福在柜台后整理账目。
陈忘在二楼房间,摊开竹简。
竹简上的文字他已经能流畅阅读,但理解起来仍很吃力。
那些古老的篆文蕴含着深奥的阴阳至理,每一句都需要反复揣摩。
“阴阳守衡,其要在心。心正则衡,心邪则倾……”
“守门之道,非固守门庭,乃守其理。理通则门开,理塞则门闭……”
“记忆如川,可载舟,亦可覆舟。导之则利,堵之则害……”
读到这里,陈忘突然心有所感。
他放下竹简,走到窗边,望向雨中的忘川河。
雨丝般的灰色光点落入河中,与暗红色的河水交融,泛起诡异的涟漪。
那些涟漪不像自然形成,反而像是……某种规律的波动。
“守门之道,非固守门庭,乃守其理……”
他喃喃重复这句话。
也许,他不该把驿站仅仅看作一个客栈,一个执念疏导站。
驿站建在阴阳节点上,本身就是一个“门”——连接阴阳两界的门。
如果他能真正掌控这个“门”……
“驿丞大人!”阿福急促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有……有客人!”
阿福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紧张,甚至有一丝恐惧。
陈忘立刻下楼。
大堂门口,站着一个人。
不,那不是人,也不是鬼魂。
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袍的身影,袍子上没有任何装饰,朴素得近乎简陋。
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巴和嘴唇——那嘴唇薄而苍白,紧紧抿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气息。
鬼魂有阴气,活人有生气,精怪有灵气。但这个灰袍人,什么都没有,像是一个空壳,一个投影。
“请问……”陈忘开口。
灰袍人抬起头。
兜帽下,是一张平凡无奇的中年男子的脸,五官没有任何特色,看过一眼就会忘记。
但那双眼睛——是纯灰色的,像阴雨天的天空,空洞,冷漠,没有任何情绪。
“陈驿丞,”灰袍人的声音也很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奉主人之命,送来一份礼物。”
他伸出手,手中托着一个黑色的木盒。
木盒约一尺长,半尺宽,通体乌黑,没有任何纹饰。
但陈忘能感觉到,盒子里散发着某种极其古老、极其沉重的气息。
“你家主人是谁?”陈忘没有接。
“主人说,您看了礼物,自然知道。”灰袍人把木盒放在门边的桌子上,然后后退一步,“礼物已送到,告辞。”
他转身要走。
“等等,”陈忘叫住他,“至少留下姓名。”
灰袍人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没有姓名。我只是……一个信使。”
说完,他的身影渐渐淡化,像墨滴入水,几秒钟后,彻底消失在雨中。
大堂里一片寂静。
老私塾先生停下了笔,年轻画师放下了画笔,猫精也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都盯着那个黑木盒。
阿福飘过来,声音发颤:
“驿丞大人……这盒子不对劲。我感觉到……非常不好的东西。”
孟七从后院匆匆赶来,浅红色的瞳孔盯着盒子,眉头紧锁:
“盒子上有封印。很强力的封印,至少是判官级别的。”
陈忘走到桌前,仔细观察木盒。
盒盖和盒体严丝合缝,没有锁,也没有任何开启的机关。
但盒子表面,用极细的银线刻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陈忘在守门人竹简上见过类似的图案,那是“封魂阵”,专门用来封印强大的灵魂或记忆。
“要打开吗?”孟七问。
陈忘犹豫了。
灰袍人的出现太过诡异,这盒子也透着不祥。
但对方既然送来了,还说是“礼物”,如果不看,可能会错过重要信息。
“你们都退后,”陈忘说,“我来开。”
他按照竹简上记载的方法,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盒盖中央。
血滴落在银线上,没有滑落,而是被吸收了进去。
银线开始发光,从银色变为淡金色,阵法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咔哒。”
盒盖弹开一条缝。
一股冰冷的气息从缝隙中涌出,大堂里的温度骤降。
老私塾先生打了个寒颤,年轻画师的手开始发抖,猫精炸毛了。
陈忘深吸一口气,掀开盒盖。
盒子里没有宝物,没有信件,只有一卷……人皮。
准确说,是一张处理过的、柔韧的皮,卷成一卷,用黑色的丝线捆。
皮的颜色是暗黄色的,上面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
皮卷旁边,放着一枚印章。
印章是青玉雕成,造型古朴,刻着一个复杂的古篆字——陈忘认得,那是“巡”字。
“这是……”孟七倒吸一口冷气,“巡查司的判官印!而且是……老式印章,至少是五百年前的款式!”
陈忘小心地拿起印章。
入手冰凉,青玉内部似乎有云雾流动。
翻过来看印面,刻着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图案——一只睁开的眼睛,瞳孔是竖着的,像蛇的眼睛。
“天眼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巡查司最高级别的印信,只有历任巡查司首座判官才能持有。”
陈忘猛地转头。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老人。
非常老的老人。
他拄着拐杖,腰弯得厉害,脸上皱纹深如刀刻,眼皮耷拉着,几乎看不到眼睛。
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服,赤着脚,脚上满是泥污,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但就是这样一位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却让大堂里的所有存在——包括孟七、阿福、小月——都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前辈是……”陈忘放下印章。
老人慢慢走进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但步伐很稳。
他走到桌前,浑浊的眼睛盯着盒子里的人皮卷,许久,才缓缓伸手,拿起那卷皮。
“一千年了,”他抚摸着皮卷,声音沙哑而颤抖,“我以为……它已经毁了。”
“这是什么?”陈忘问。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解开黑色丝线,缓缓展开皮卷。
皮卷完全展开后,长约三尺,宽一尺。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暗红色的字——不是墨,是血。
字迹工整,但透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陈忘凑近看,最上方是一行大字:
《第十殿轮回异动调查报告·绝密》
署名:巡查司首座判官,钟离炎。
日期:大宋绍兴十年,七月十五。
绍兴十年!正是岳霆战死的那一年!
“钟离炎……”孟七喃喃道,“陆判官的师父,一千年前巡查司的首座,也是……在调查轮回异常时‘意外身亡’的那位判官。”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没死。”
“那他在哪?”
老人指了指自己:“我就是。”
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钟离炎?那个一千年前就该死去的判官?
那个陆判官提起时总是充满敬意的师父?
“前辈……”陈忘艰难地开口,“您这一千年,在哪里?”
“在逃,”钟离炎重新卷起皮卷,动作小心翼翼,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逃了整整一千年。从地府逃到人间,从人间逃到阴山,再从阴山逃回地府。像个老鼠,躲在阴影里,不敢见光。”
他苦笑:“因为我是重要的知情人,足以让某些人身败名裂,魂飞魄散。”
陈忘看着那卷人皮书:“这里面……记录了真相?”
“记录了全部真相,”钟离炎的声音变得冷厉,“一千年前,第十殿轮回系统出现异常,我奉命调查。花了三十年,终于查清——是现任第十殿阎罗幽泉,在他还是副判官时,就在轮回之心上动了手脚,植入了怨念之种。”
“他的目的是什么?”
“颠覆三界,”钟离炎一字一顿,“他要让人间充满怨念,让地府秩序崩溃,然后……建立新的秩序,一个由他完全掌控的秩序。”
老人咳嗽了几声,继续说:“我发现真相后,立刻秘密报告给了当时的第十殿阎罗。阎罗震惊,召集了几位守护者和判官,想要秘密修复。但消息泄露了。”
“是现任阎罗做的?”
“是,”钟离炎点头,“他先下手为强,诬陷前任阎罗试图破坏轮回,联合其他几位阎罗,将前任贬入轮回。然后开始追杀所有知情人。”
他看着人皮书:“这是我用三十年调查写成的报告,原本要呈交给十殿联席会议。但还没来得及,追杀就开始了,报告也被幽泉夺取。我的副手、徒弟、助手……一个个死去。最后,我不得不‘假死’,用替身魂飞魄散瞒过追查。”
“这一千年,您为什么不把它公之于众?”
“因为我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钟离炎的眼神黯淡,“现任阎罗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地府的每个角落。任何轻举妄动,都会让我彻底消失。我需要等,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打破局面的人。”
他看向陈忘:“直到你的驿站出现,直到你开始调查轮回漏洞,直到你在议事会上获得试点资格……我知道,机会来了。”
陈忘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前辈,这份报告,能作为证据吗?”
“能,”钟离炎肯定地说,“但不够。阎罗会狡辩说这是伪造,是政敌陷害。我们需要更多证据——轮回之心上的裂纹,怨念之种的存在,岳霆的证词,还有……他实施阴谋的直接证据。”
“直接证据?”
“他每隔百年,会亲自去河底‘维护’怨念之种,”钟离炎说,“因为只有他的阎罗之力,才能激活怨念之种的生长。下一次维护,就在三个月后的‘阴月之日’。如果我们能在那时抓住现行……”
“那需要布置陷阱,需要埋伏,”孟七说,“但河底是他的地盘,我们怎么埋伏?”
钟离炎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罗盘指针是骨头制成的,指向不同的方向时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
“这是‘阴阳定位盘’,能锁定阎罗级别的存在,”他说,“但只能使用一次。我们需要在阴月之日,确定他的位置,然后……突袭。”
“突袭一位阎罗?”阿福的声音都变了,“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所以需要计划,需要帮手,”钟离炎看向陈忘,“守门人一族的血脉,加上孟家的安魂术,加上巡查司的封印术,再加上记忆精的引导……或许有一战之力。”
他顿了顿:“而且,我们不是孤军奋战。地府里,还有很多不满现任阎罗独裁的官员。陆判官,孟婆,甚至其他几位阎罗……只要证据确凿,他们会站出来的。”
陈忘沉默良久。
三个月。
他们只有三个月时间准备。
三个月后,要么揭露真相,扳倒阎罗;要么失败,魂飞魄散。
“我需要和同伴商量,”陈忘说。
“当然,”钟离炎点头,“我暂时住在驿站。放心,我用了‘隐息术’,除非阎罗亲至,否则没人能发现我。”
他顿了顿:“但那个送盒子的灰袍人……要小心。他是阎罗的‘影卫’,专门处理见不得光的事。他送这盒子来,可能是个警告,也可能……是个陷阱。”
陈忘心头一紧。
如果是陷阱,那他们的计划,可能已经暴露了。
当晚,驿站二楼的小房间里,核心成员召开了秘密会议。
陈忘、孟七、小月、阿福、钟离炎,五人围坐。
桌上摊开着那卷人皮书,旁边放着阴阳定位盘和守门人竹简。
“首先,我们要确认,这盒子是警告还是陷阱,”陈忘说,“如果是警告,说明阎罗已经注意到我们,但不打算立刻动手,而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如果是陷阱……”
“如果是陷阱,那送来的证据可能被动了手脚,”钟离炎接话,“比如,里面藏了追踪印记,或者……致命的诅咒。”
他拿起人皮书,仔细检查每一寸皮面,每一行字迹。
半个时辰后,他抬起头:“没有追踪印记,也没有诅咒。但这皮……不对劲。”
“怎么?”
“这皮太新了,”钟离炎摩挲着皮面,“我的人皮书,是用‘千年尸蚕丝’浸泡‘忘川水’制成的,触感冰冷,颜色暗黄。但这卷皮,虽然模仿得很像,但触感偏温,颜色也偏亮。”
他凑近闻了闻:“而且,有淡淡的‘返魂香’的味道——那是用来唤醒沉睡记忆的香料,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在保存证据的容器上。”
孟七也凑近闻了闻,浅红色的瞳孔收缩:“确实是返魂香。这盒子……不是原版?”
“是复制品,”钟离炎判断,“有人复制了我的人皮书,然后送过来。目的可能是……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我们是否在调查,是否拿到了真品,”钟离炎说,“如果我还在世的消息传出去,阎罗一定会全力追杀。但如果只是有人拿到了复制品,他可能不会太在意——毕竟复制品没有法律效力。”
陈忘思索:“所以,送盒子的人,可能不是影卫,而是……第三方?”
“第三方?”阿福不解。
“地府里,除了阎罗和我们,还有别的势力在关注这件事,”陈忘分析,“这个第三方拿到了复制品,想通过我们,试探阎罗的反应,或者……把我们当枪使。”
钟离炎点头:“很有可能。地府的权力斗争很复杂,想扳倒现任阎罗的,不止我们。”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将计就计,”钟离炎说,“假装我们只有复制品,继续调查,但更加小心。同时,暗中准备真正的反击。”
他指着阴阳定位盘:“这东西是真的,我能感觉到。第三方送来了有用的工具,说明他们确实想借我们的手做点什么。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但也要提防被出卖。”
计划敲定。
接下来的三个月,驿站表面一切如常。
孟七继续研究琥珀改良,小月继续收集修补材料,阿福继续经营驿站,陈忘继续研读竹简。
但暗地里,钟离炎开始训练他们。
他教陈忘如何运用守门人血脉的力量——不是蛮力,而是精妙的操控,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撬动阴阳平衡。
他教孟七如何将安魂术转化为攻击术——针对灵魂本源的攻击,对阎罗那种级别的存在也有效。
他教小月如何引导记忆能量,如何在战斗中干扰对手的记忆和判断。
他甚至教阿福如何布置防御阵法——用驿站本身的阴阳节点,构建一个临时的“安全屋”。
每一天,他们都在变强。
每一天,他们都在为三个月后的决战做准备。
—
阴月之日前三天。
驿站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陆判官。
他今天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普通的青衫,像个人间书生。
金色瞳孔里少了些往日的威严,多了些疲惫。
“陈驿丞,借一步说话。”
两人上了二楼,关上门。
陆判官没有绕弯子:“我师父……是不是在你这儿?”
陈忘心里一震,但面不改色:“陆大人何出此言?”
“别装了,”陆判官苦笑,“我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弟,他的气息,我隔着一百里都能感觉到。这一个月,驿站周围的‘阴气流转’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他特有的‘隐息术’造成的波动。”
陈忘沉默。
“你放心,我不是来抓他的,”陆判官说,“实际上……我一直在找他。找了一千年。”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和钟离炎那块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圈。
“这是他当年留给我的,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事’,让我保管好这枚玉佩,等合适的时机,交给能改变局面的人。”
他把玉佩放在桌上:“现在,我觉得时机到了。”
陈忘看着玉佩,又看看陆判官:“你知道真相?”
“知道一部分,”陆判官低声说,“我知道师父在调查什么,也知道他‘死’得蹊跷。但我位低言轻,不敢轻举妄动。这一千年,我表面上服从现任阎罗,实际上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
“你收集到了什么?”
“不多,但足够致命,”陆判官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是现任阎罗近五百年的‘私库’记录。里面记载了他从人间搜刮的‘怨念结晶’——那是制造怨念之种的原料。每一笔的时间、数量、来源,都清清楚楚。”
陈忘翻开册子。
里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密密麻麻的交易:
“明嘉靖二十四年,收辽东战乱怨念结晶三百斤。”
“清顺治二年,收扬州十日怨念结晶五百斤。”
“民国二十六年,收南京……怨念结晶八百斤。”
最近的一条记录,是五年前:
“二零一八年,收某地矿难怨念结晶一百斤。”
触目惊心。
“这些怨念结晶,都去了哪里?”陈忘问。
“大部分注入了轮回之心,小部分……用来培养‘影卫’,”陆判官说,“那个送盒子的灰袍人,就是用怨念结晶培育出来的怪物,没有自我意识,完全服从命令。”
他顿了顿:“陈驿丞,阴月之日,阎罗会去河底维护怨念之种。我得到消息,他这次会带三名影卫。我们必须在他们完成维护前,抓住现行,并且……拿到他随身携带的‘阎罗印’——那是启动怨念之种的核心法器。”
“阎罗印?”
“对,没有阎罗印,怨念之种就无法完全激活,”陆判官说,“所以,我们的目标不是杀死他——那几乎不可能——而是夺取阎罗印,然后公开所有证据,逼他下台。”
计划更清晰了,但也更危险了。
从一位阎罗手中夺取印信,无异于虎口拔牙。
“你有多少人?”陈忘问。
“巡查司里,有七个我完全信任的判官,”陆判官说,“孟婆那边,应该也能提供支援。另外……秦老联系了几个退休的老判官,他们都愿意站出来。”
他看向陈忘:“但最关键的一环,是你。只有守门人的血脉,才能短暂压制阎罗之力,给我们创造夺取印信的机会。”
陈忘感到喉咙发干。
“我需要怎么做?”
“阴月之日,当阎罗开始维护怨念之种时,他的大部分力量会集中在心脏上,”陆判官说,“那时,你用守门人之力,强行切断他和轮回之心的连接。只需要三秒——三秒时间,我们就能夺走阎罗印。”
“三秒……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陆判官深深看着他,“如果失败,不仅我们会死,轮回之心会被完全侵蚀,人间将在百年内变成地狱。”
压力如山。
但陈忘没有退路。
“好。”
陆判官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对了,替我向师父问好。告诉他……徒弟没给他丢人。”
门关上。
陈忘坐在房间里,久久不动。
窗外,忘川河依旧流淌。
三天后,一切将见分晓。
—
阴月之日前夜。
驿站提前打烊。
所有客人都被委婉地请走——理由是“驿站年度维护”。
老私塾先生走时还依依不舍,说下周一定要来写新诗。
大堂里,核心成员再次集结。
陈忘、孟七、小月、阿福、钟离炎、陆判官,还有七个穿着便服的巡查司判官——他们都是陆判官的心腹。
桌上摊开着一张河底地形图,钟离炎用骨瘦如柴的手指,在上面标注着位置。
“这里是轮回之心,这里是怨念之种的裂纹,这里是阎罗通常会站的位置……”
“三个影卫会呈三角形护卫,距离阎罗十丈。他们的感知范围是十五丈,所以我们必须从二十丈外开始潜行……”
“小月,你负责引导,用记忆迷雾遮掩我们的气息……”
“孟七,你用安魂术干扰影卫的感知……”
“七个判官,你们布置‘七星锁魂阵’,困住阎罗三秒……”
“陆判官,你和我,负责夺取阎罗印……”
“陈忘,你负责切断连接……”
计划周密到每一秒。
但每个人都知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如果……如果失败了怎么办?”阿福小声问。
钟离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所有人。
“那就是魂飞魄散。”
“但死之前,至少要让他付出代价。”
夜深了。
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养精蓄锐。
陈忘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他起身,走到窗边。
今夜没有“雨”,忘川河格外平静。
暗红色的河面像一面镜子,倒映着空中那轮不存在的“阴月”——那是一团银色的光晕,悬挂在地府永远昏暗的天空中。
明天,就是阴月之日。
明天,将决定一切。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钟离炎给他的一张符——保命符,只能用一次。
又摸了摸怀里,那卷守门人竹简已经熟记于心。
最后,他看向桌上那枚玉佩,陆判官给的,钟离炎当年留下的。
玉佩在微光中,散发着温和的光。
像是在说:别怕。
陈忘深吸一口气,回到床上。
这一次,他睡着了。
梦里,他看见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桥头站着一个熬汤的老妇人,和一个穿青衫的书生。
书生对他微笑,指了指桥。
桥的那边,是人间灯火。
温暖,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