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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何清抬腕看了眼表,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盛妍这才注意到他胸前挂着“锦年置业”的工牌,诧异道:“当时听说你毕业去了建设部,怎么换到这里上班了?”

何清认真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眼里满是纯粹的疑惑,便知江涛往建设部寄举报信、诬告他是第三者的事,她毫不知情。那段难堪的过往他不愿重提,便轻描淡写:“你应该知道我‘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散漫惯了。部委的条条框框太束缚人,正好赶上‘锦年置业’招聘,工作环境宽松,又能发挥专长,便过来了。”

两人走到“柳景家园”小区门口,盛妍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局促与愧疚:“咱俩分手的事,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五一那天,你从我家走后,我哭了很久,夜里就发了高烧,浑身滚烫……我妈骂我没出息,把我锁在屋里,连退烧药都不给我吃。”

“不用解释,都过去了。”何清苦笑着打断她,“当时江涛的诬告闹得沸沸扬扬,我只能搬回家住,幸好父母耐心开导,才熬过了那段难捱的日子。”

分别时,何清本想给她留些钱,又怕折损了她心高气傲的性子,反倒让她难堪。等盛妍走进小区后,他转身进了门口的便利店,买了牛奶和新鲜水果,拜托老板帮忙送上去——这样她便不好拒绝了。

何清从“柳景家园”出来,没有回公司,而是一直向西,走到了昆玉河边。

冬日的河水褪去了秋日的丰盈,河床边缘凝结着一层薄冰,像碎裂的玉片零散铺展,阳光洒在上面,反射出冷冽而微弱的光。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他沿着河岸往北走,一直走到“云境府”的地块。一个月前,他还跟陈星野一起来过这里,那时秋意正浓,蔷薇吐艳、杨柳金黄。如今树木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清寂地伸向灰色的天空,寒风掠过,发出呜呜的轻响,彻骨的凉意扑面而来。

“人世几回伤往事。”何清倚着河边的石栏,思绪飘回了B大的校园。

那时的盛妍,翩若游龙,宛如惊鸿,是校园里最耀眼的存在。

作为法语系的才女,她在辩论赛上唇枪舌剑、妙语连珠;在文艺晚会上用法语朗诵诗歌,声音清亮婉转,台下掌声雷动。她那时的头发乌黑柔顺,总是梳得一丝不苟,或是扎成利落的马尾,或是挽成精致的发髻,眉眼间满是骄傲与意气,仿佛全世界的光芒都汇聚在她身上。

她和何清在树荫下散步,眼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毕业后我要去巴黎索邦大学深造,要去圣日耳曼大道的花神咖啡馆看书。”她的语气充满热烈的向往:“那曾是萨特和波伏娃常去的地方,深红皮沙发配桃花心木餐桌,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白底绿边的瓷杯上,连空气里都飘着思想与文字的香气。”她说天气好的时候,就坐在室外,点一杯招牌卡布其诺,配一份酥脆的拿破仑蛋糕,望着往来的人流,悠闲地度过整个下午。

那时的她,体面得像一株温室里的玫瑰,花瓣柔嫩、一尘不染。谁都不会想到,如今的她,穿着洗得发硬的旧羽绒服,挺着孕肚,在没有电梯的楼道里艰难攀爬;在菜市场里为几棵青菜和商贩讨价还价。

寒风卷着枯叶飘过,打在何清的脸上,刺骨地疼。他想起盛妍在“上岛咖啡”崩溃大哭的模样,想起她攥紧塑料袋时泛白的指节,想起她说起江涛的背叛、母亲的重病时,眼里像黑洞一样死寂……是虚荣心作祟?还是造化弄人?他说不清,只觉得心口像被巨石堵住,闷得发慌。

正在这时,陈星野打来电话。她的声音清脆透亮:“听同事说你去销售部找我了?是‘云境府’项目有什么问题吗?”何清佯装镇静:“没问题,那天是我的思路有点卡壳,想听听你的意见,现在已经解决了。”

陈星野听到何清电话里传来的风声,关切地问道:“这么冷的天,你跑到外头干什么?”

何清如实相告:“我在河边散心。”

陈星野听出他情绪低落,豪爽地说:“心情不好?是领导批评你了,还是同事欺负你了?告诉我,等我回来替你出气!”

何清的心头涌上一阵暖意。他很想跟陈星野聊聊过去和现在的盛妍,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陈星野冰雪聪明,也不再追问,柔声说:“那你自己走走吧,等你想说的时候,再给我打电话。”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生怕惊扰了他翻涌的思绪。

挂断电话,何清沿着昆玉河走到颐和园的南如意门,鬼使神差地买了门票入园——这里藏着他和盛妍最美好的回忆。

他走过绣漪桥,沿着东堤北上,脚步停在廓如亭前。

遥想阳春三月,盛妍曾陪他来这里写生。

十七孔桥如长虹卧波,拱券在湖面上投下完整的倒影,栏柱上的石狮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盛妍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捧着一本封面泛黄的《追忆似水年华》,鬓边别着一朵桃花,阳光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用赭石调墨绿画桥身,才显石材的厚重感。”何清勾勒轮廓时随口说道。盛妍立刻合上书凑过来,指尖轻点画纸反驳:“不对,远处的拱洞得用淡墨晕开,像普鲁斯特笔下的记忆碎片,虚虚实实才有意境。”她说着便要抢过画笔示范,两人拉扯间,调色盘骤然打翻,颜料溅在摊开的书页上,像凭空撒下的一抹青痕,恰好落在那句话上:“唯一真实的乐园,是我们已经失去的乐园”。

何清慌忙去擦,却越擦越脏,急得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盛妍反倒笑得直不起腰:“慌什么?这可是‘艺术与文学的意外邂逅’,和‘赌书消得泼茶香’一样雅致。”说着拿起画笔,在他的白衬衫上画了个小小的拱桥,“这样就扯平啦!”她的笑声清脆如铃,惊起了檐下的雨燕,它们掠过湖面,搅碎了十七孔桥的倒影。

他们并肩坐在亭边眺望万寿山,佛香阁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山脚下的长廊蜿蜒曲折,像一条彩色的丝带。盛妍轻轻枕着他的肩头,柔声说:“以后每年都来这儿画画吧,把春的花、夏的月、秋的叶、冬的雪都画下来,变成永远不会失去的记忆。”何清点点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会像南湖岛的松柏,永远常青,不会凋零。

如今再站在廓如亭外,十七孔桥依旧横卧湖面,万寿山的草木枯荣轮回,只是亭边的长椅上空寂无人,再无那个抢画笔、念法文名著的身影。何清忽然懂了“失去的乐园”的深意,也懂了“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怅惘。那些泼洒的颜料、清脆的笑声、轻声念出的法文诗句,曾经以为平淡无奇的瞬间,如今在这冬日的寒风里,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逝水年华。

从北宫门出了颐和园,何清没有坐车,一路步行回Q大。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盛妍相关的片段,甜蜜与苦涩交织在一起,满心都是“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的怅然。

到家时,夜色已深,方仲文和唐婉早已睡下。厨房里温着饭菜,他却毫无胃口,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他辗转反侧,毫无睡意,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反复划过,最终停留在陈星野的名字上,犹豫了许久,才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没想到铃声刚响了一声,陈星野就接起了电话,声音依旧清亮,听不出半分睡意:“说吧,我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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