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
妈妈不由分说把正在睡觉的许燕拽起来。
“你还有脸睡觉?你偷走了我亲生女儿的幸福!”
她疯狂地拉扯许燕的头发,把照片举到眼前:
“救我的根本不是你对不对?”
许燕愣了一瞬,委屈地哭了:
“干妈,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是我亲手用我家的电话报警,我爸妈也来阻止叔叔,才把你们救出去。”
“许颜姐大概因为害怕跑得太快,才撞出了伤疤。”
“干妈,你做噩梦了?”
妈妈愣愣地看着照片,表情疑惑又痛苦。
“可是,梦里明明……”
许燕紧紧抱住妈妈:
“干妈,那只是一个梦。”
保姆听见声音,特意起床煮了一碗安神汤。
妈妈喝下去,困意袭来。
许燕在她耳旁低声喃喃:
“那只是一个虚假的梦,干妈一定是太想许颜了。”
“都怪她惹你生气,或者这个梦也是她在捣鬼!”
转天醒来。
妈妈茫然地看着一地狼藉。
桌上的照片是自己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孩。
她用手按摩自己的头。
许燕推门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白粥:
“刚出锅,趁热喝。”
一碗粥下肚,妈妈觉得舒服了不少,只是感觉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她摇摇头,真是岁数大了。
许燕拨通了一个电话。
按照对方提供的信息,敲响了门。
我在门里疑惑地看着她。
这是我做家教补课的地方。
“是不是你做的手脚?差点让干妈怀疑我!”
“你们还敢让她给孩子补课?不怕教坏小孩子吗?不信你们看看她在学校的品行!”
许燕一边质问一边掏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
“对不起许颜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抢你的妈妈,你打我吧,只要能消气就好了,求求你别让干妈不理我,我父母去世早,多亏了干妈才活到现在。”
原来那天我走进宿舍之前,她还拍了视频。
她又当着我们的面,把这段视频发到了网上。
我的学生和家长已经看懵了。
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
张阿姨冷笑:“这位小姐,你有病吧?”
06
许燕茫然地看向学生妈妈:
“你不是应该辞退她吗?为什么骂我?”
“因为我太了解许颜了!我们在妇女儿童救助中心相遇,是她帮我和孩子走出阴霾。”
“而且我是美院毕业的,你这卖惨的妆容画得也太差了!一会儿我帮你一帧一帧分析画错的光影结构。”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许颜真的把你打成这样,也一定是你有错在先,咎由自取!”
许燕被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力的警告一句:
“你们别后悔!”
我感激地看着眼前的张阿姨。
她雷厉风行地掏出手机:
“别怕,舆论烧不到你,我现在就关联话题替你拍一段澄清视频!”
视线变得模糊,我好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保护了。
视频在网上传播的速度很快。
晚上,妈妈打给我的电话响到第19遍,我终于接了起来。
“上次打许燕的人是你?”
也许是失望太多次,我竟然没有感到悲伤。
“既然你看到了许燕的视频,难道没看见张阿姨帮我辟谣的视频吗?”
妈妈理直气壮:“我怎么会相信一个外人?”
我笑了,这些年妈妈永远相信许燕,是因为我才是那个外人吗?
我终于还是心平气和地问出了那句压了三年的问题。
“你到底为什么对许燕那么好?”
这句话竟然激怒了妈妈:
“我真是后悔生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嘟嘟的忙音打断了我心底的疑问。
我摇摇头,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妇女儿童救助中心的院长爷爷邀请我参加十天后的宣讲活动。
以自身故事鼓励身陷泥泞,却不敢反抗的家庭。
那天,在过道上,我竟然看见了妈妈。
这是我们从这里走出后,她第一次再回来。
以前的她总是想逃避这段不堪的岁月。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愿意过来。
妈妈细细看着墙上的每一张照片,一步步走近我们的一张合影。
虽然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但心还是莫名的紧张。
她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死死盯着那张照片。
照片下面写着:
【9岁孩童,勇敢反抗施虐父亲,用幼小的双手将自己和妈妈拉出泥潭。】
妈妈浑身发抖,痛苦地按住自己的头。
我想过去扶她,好在老院长也发现了妈妈。
长舒一口气,收回了刚刚迈出的脚。
我不禁觉得奇怪。
虽然妈妈十年都没再来过这里,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认真触碰那段回忆,但她的反应也太大了。
妈妈似乎已经悲伤到脱力,她拉着院长问:
“照片上这个女孩是谁?你们是不是写错了?”
老院长满脸疑惑:
“这不是你的孩子许颜吗?她不仅救了你,也救了自己,我每年都邀请她来演讲,她也经常来做志愿者。你不知道吗?”
“那可真是个好孩子,你好福气啊!”
妈妈的眼泪流下来,哆嗦着反复说:
“我错了,我全弄错了!”
妈妈抬头,恰好看见楼道尽头,阴影里的我。
我本想躲开,但转念一想,根本没必要,反正她也认不出来。
可是这次,妈妈的目光没有移开:
“颜颜,是你吗?”
07
活动过后,妈妈执意拉着我回家。
也好,我还有一样东西没拿。
许燕看到我很惊讶。
妈妈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这个脏心烂肺的小偷!收拾东西给我滚出去!”
保姆徐姨的神色比许燕还紧张。
她端了碗汤走向妈妈:“李教授,喝口汤消消气。”
我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自从徐姨来到我家,妈妈随时随地都能喝到一碗安神汤。
她说是老家一个有名的赤脚医生的食疗方子。
安神安睡的作用明显,我们未曾怀疑。
妈妈再次遇见许燕的三个月后,徐姨就来了我家。
从此,妈妈就喝上了这碗安神汤。
从此之后,妈妈的脸盲症越来越严重,很多以前的事情也记不清了。
我以为是因为许燕的来到,导致妈妈偏心。
从来也没往这碗安神汤上面想。
我接过碗:“徐姨,汤太热了,凉凉再喝。”
手里偷偷拨打了报警电话。
妈妈把残破的记忆说出口,许燕已经满头大汗。
她哭着说:
“我当时年纪小,很多事记不清,是你见到我就拼命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你主动要对我好的。”
“我真的没有恶意啊!”
从她们的对峙里我才知道。
三年前的大一开学。
许燕在人群中认出了我。
那时我们早已搬家,她的父亲也已经去世。
有一天,她穿着一身红裙,好奇地跟着我,想看看我住在哪里。
当她出现在我家门前,刚好触动了妈妈逃避的那段记忆。
原来,在妈妈的心里,一直以为救她的人是邻居那个爱穿红群的女孩。
大概她从心底就不信我能有反抗的勇气。
警察冲了进来,打断了许燕的诉说。
徐姨先慌了:“许燕被李教授错认成恩人,说到底是李教授自己搞出来的阴差阳错。这可算不上犯法,你们不能乱抓人!”
08
我笑了:
“徐姨,许燕还没急呢,怎么你先急?”
“谁说抓她是因为错认恩人鸠占鹊巢啊?”
“她前几天发视频诽谤我霸凌,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
许燕破罐子破摔:
“那又怎样,你有证据吗?”
警察很无奈:
“我们当然有证据,学校又不是没有监控!你所谓受伤被打的时间里,许颜根本就还没进宿舍楼,你化妆太早了!”
许燕强装镇静:
“那咋啦?这算多重的罪吗?”
妈妈回想起来那天替许燕找我报仇,悔恨地瘫倒在地上,喘不上气。
“我真的不知道我打得是你。”
她眼睛瞄见那晚安神汤,端起来想喝掉。
我拦了下来,交给警察。
“麻烦您帮忙化验,我怀疑徐姨投毒。”
徐姨大惊失色,求助的眼神看向许燕。
许燕咬着唇不说话。
我盯着徐姨:
“不自己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吗?非得把证据摆在眼前才认罪?”
许燕朝她轻轻摇头。
我笑着把正对着客厅的隐形摄像头拿下来。
徐姨瞬间了慌了,她跪下来,哭着道歉:
“对不起李教授,虽然这个汤不全是食疗,但我不是投毒,添加的药真有安神的作用。”
警察并不相信:
“你要是照实说,我们还能算你是自首。”
徐姨再次看向许燕,但她一言不发。
徐姨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
她说自己在汤里放的药是可以安神,但副作用是让人的精神和记忆发生问题,严重时甚至会导致精神分裂。
许燕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徐姨,像在看一个仇人。
没等徐姨说完,她就补充道:
“这都是她自己做的,和我没有关系,要抓抓她!”
徐姨突然就大声惨笑起来。
“许燕,我没本事给你好的生活,所以配合你整容,让你成为一个死了父亲,母亲又失踪的可怜贫困生。”
“为了能让你安心,防着哪天李教授的脸盲症被治愈,我每天藏在这里当牛做马,还给她下药!”
“到头来,你连声妈妈都不喊吗?”
09
闹剧的最后,还是徐姨认下了所有罪证。
许燕只是哭。
这件事的处理,我完全相信警方。
许燕逃脱不了法律的审判。
看着浑身无力的妈妈,我的心情极其复杂。
差一点儿,那对曾经的邻居,如今的伥鬼母女就能成功将我赶出去,霸占妈妈的财产。
但妈妈十年来,不仅逃避那段记忆,也顺带逃避记忆里的我。
她对我的漠视,对我的伤害都实实在在地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又重新给妈妈找了一个保姆阿姨,拖着行李住回学校。
一周后,妈妈研究院的同事给我打电话:
妈妈瘦得很厉害,她执意要把房子过户给我,又从研究院辞了职。
她在乡下租了一大片地,固执地种满了萱草花,她想用余生去赎罪。
这曾经是我最爱的花。
因为它的花语是母爱。
我平静地走向妈妈:
“妈妈其实你不欠我什么,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你。”
就像那十年,你也没想好如何面对我。
我慢慢走向远方,
记起萱草花的另一个花语,
是放下。
又十年过去,我听说家乡多了一个很出片网红打卡点,萱草花花海。
坐在办公室的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订了一张回家乡的机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