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无形的、削铁如泥的利刃,精准地,剖开了薄言川那层由傲慢和自负构筑的坚硬外壳。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那张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俊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是啊。
到底是谁更像狗?
是那个拎着一个小行李箱,就能潇洒离开的她?
还是那个明明烦躁、愤怒、恐慌到了极点,却只能靠着歇斯底里的威胁,试图留住一个早已不爱自己的女人的他?
答案,不言而喻。
强烈的羞耻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得近乎残忍的眼睛,所有的威胁,所有的怒火,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苍白无力的笑话。
“好!”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离!我成全你!”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我倒要看看,你这只被我养了三年的金丝雀,离开了笼子,能活几天!”
他猛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翡腕表,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烙下一个恶毒的诅咒。
“谁不去,谁就是孬种!”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楼下走去。那背影,带着一种近乎于落荒而逃的仓皇。
李怡晴没有回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然后,缓缓弯下腰,捡起了被他扔在地上的行李箱和画卷,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没有回那个冰冷的主卧,而是转身,走进了旁边那间最小的、常年空置的客房。
这一夜,薄言川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抽了整整一包烟。
而李怡晴,则是在客房那张不算柔软的单人床上,睡了三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
第二天,早上八点。
江城的天,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
李怡晴很早就醒了。她没有化妆,依旧是那身最简单的白色休闲服,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像一个即将步入大学校园的学生。
她下楼的时候,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吴妈一个人在忙碌。
看到她下来,吴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走了过来,声音哽咽。
“太太……您,您真的要走吗?”
“吴妈。”李怡晴接过粥,对她笑了笑,“以后别叫我太太了,叫我怡晴吧。”
吴妈看着她脸上那抹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能背过身去,偷偷地抹眼泪。
李怡晴安安静静地喝完了那碗粥。
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八点半,薄言川从楼上下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下巴也刮得干干净净。那张英俊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又恢复了往日那个杀伐果断、高高在上的薄氏总裁模样。
他看都没看李怡晴,只是将一把宾利的车钥匙,随手扔在了餐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上车。”
那语气,充满了命令和不容置喙。
他大概还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坐上他的副驾驶。
李怡晴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她放下碗筷,对吴妈道了声谢,然后,拎起自己放在门口的行李箱和画卷,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我让你上车!”
薄言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李怡晴的脚步,顿住了。
她回头,看着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用了,薄总。”
“我们不顺路。”
说完,她拉开厚重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消失在了那片阴沉沉的晨光里。
“砰!”
薄言川狠狠一拳砸在了餐桌上,那碗李怡晴刚喝过的粥,被震得跳了一下,温热的米汤洒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
好!
很好!
李怡晴,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
早上八点五十,江城市民政局门口。
李怡晴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那栋灰色的、庄严的建筑。
门口的台阶上,人来人往。
有牵着手,满脸幸福来领证的新人;也有红着眼,满脸疲惫来办离婚的夫妻。
悲欢离合,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李怡晴找了一个角落里的长椅坐下,将行李箱和画卷放在脚边,然后,安安静静地,开始等待。
她在等薄言川。
也在等,自己那场迟到了三年的、盛大的解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终于在“九”这个数字上,重合了。
薄言川,没有来。
李怡晴不意外。
她甚至还有心情,拿出手机,玩了一把消消乐。
九点十分。
他还是没有来。
路过的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女孩,是不是被人放鸽子了?”
“八成是吧,都等了快半小时了,真可怜。”
李怡晴充耳不闻,继续面无表情地玩着游戏。
九点二十分。
她的手机,终于响了。
不是薄言川的。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毕恭毕敬、又带着十足歉意的男声。
“太太……呃,李小姐,您好,我是秦风,薄总的特助。”
李怡晴“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电话那头的秦风,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说道:
“那个……李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薄总他……今天可能过不去了。”
“沈小姐她……她今天早上突发急性阑尾炎,被送进了医院。”
“薄总他现在……正在医院陪着沈小姐,所以……”
秦风后面的话,李怡晴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耳朵里,一片嗡嗡作响。
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难过。
而是因为……
觉得好笑。
真的,太好笑了。
急性阑尾炎。
多好的借口,多及时的病。
她和他三年的婚姻,竟然就以这样一种……堪称荒唐和可笑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原来,她三年的等待,三年的付出,在他心里,连一场小小的阑尾炎手术都比不上。
“呵呵……”
一声极轻的、自嘲的笑声,从她的唇边溢出。
电话那头的秦风,被她这声笑搞得心里直发毛,还以为她是要发飙,赶紧补救道:
“李小姐,您别误会,薄总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沈小姐她……”
“我知道了。”
李怡晴淡淡地打断他。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她缓缓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竟然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冷雨。
那雨丝,落在她的脸上凉飕飕的。
可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感到了一阵轻松和……解脱。
她掏出手机,熟练地翻到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大小姐,您老人家终于想起我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又飒又爽的女声。
李怡晴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
“喂,微微?”
“出来喝酒。”
“我请客,庆祝我……恢复单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