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欢呼声如同潮水,汹涌过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沙滩。
石坎村保住了,但代价并非没有。栅栏多处破损,几间靠近村口的石屋被火箭射中,烧得焦黑。更重要的是,有三位村民在战斗中永远闭上了眼睛,还有十几人受了或轻或重的伤,此刻正躺在临时充作医所的雪屋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欢庆是短暂的,生存的严酷现实立刻压上了每个人的肩头。
石猛站在村中央的空地上,脸上胜利的喜悦早已被沉痛和疲惫取代。他指挥着还能行动的人们清理战场,扑灭余火,收殓同伴的遗体,照料伤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
林嫂带着妇女们,用煮沸的雪水和凌薇之前教她们辨认的、有止血消炎效果的草叶,小心翼翼地清洗、包扎伤口。孩子们被勒令待在屋里,但那一张张小脸上,依旧写满了恐惧和茫然。
阿木尔和他带来的战士们,默默地承担了最繁重、也最令人不适的工作——处理蛮族留下的尸体。他们将尸体拖到远离村子的偏僻山谷,就地掩埋,避免引发瘟疫。这个过程沉默而压抑,毕竟,那些曾经是他们的族人。
凌薇在石屋里苏醒时,已是第二天的午后。极度的精神透支让她睡了很久。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伤亡和损失。
木牙守在她旁边,详细地告诉了她一切。当听到有三人战死时,凌薇沉默了许久,胸口那丝微弱的暖意似乎也黯淡了几分。个体的消亡,在宏观的文明进程中或许只是数字,但落在具体的村落、具体的家庭,却是山崩地裂。
“带我去看看伤员。”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击中,险些栽倒。
“凌姑娘!你别动!”木牙急忙扶住她,“你身体还没好!林嫂她们在照顾,你放心!”
凌薇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着,体内空乏无力的感觉让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极限。她空有知识,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去执行。
“那就……把处理伤口要注意的事情,再仔细跟林嫂说一遍。尤其是清洗,一定要用煮开过的水……”她只能通过木牙,进行间接的指挥。
就在这时,石猛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的胡茬更密了,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凌姑娘,你醒了!”看到凌薇清醒,石猛明显松了口气,随即脸色又沉重下来,“伤亡统计出来了,我们都安顿好了。只是……黑狼部虽然退了,但狼骨跑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凌薇点了点头,这在她预料之中。“村子需要尽快恢复,并且要变得更强。栅栏要修复,还要加固。掷火机需要改进,装填速度太慢。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武器,更系统的训练……”
她一条条说着,思路清晰,仿佛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遍。
石猛认真地听着,此刻,他对凌薇的信任已经毫无保留。“好!都听你的!等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开始!”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木牙出去看了看,回来时脸色有些古怪。
“猛哥,凌姑娘……乌桑祭司来了,在外面。”
石猛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警惕。凌薇却只是微微抬了抬眼,似乎并不意外。
“请他进来吧。”
门被推开,乌桑祭司拄着骨杖,缓缓走了进来。仅仅一天不见,他仿佛又苍老了许多,背脊佝偻得更厉害,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他没有了往日的阴沉和咄咄逼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颓败、困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的神情。
他看了一眼靠在炕上、脸色苍白却眼神沉静的凌薇,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如同护卫般的石猛,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個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缓缓地、艰难地,弯下了那从未在村民面前弯曲过的脊梁,对着凌薇,深深地鞠了一躬。
“石坎村……多谢天女……救命之恩。”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虚脱。
这一躬,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坚持。
他曾经坚信凌薇是灾星,是邪祟,会带来毁灭。但事实一次又一次地扇了他的耳光。雪屋带来了温暖,雪水让孩子康复,雪薯缓解了饥饿,而最后那神奇的“掷火机”和精准的指挥,更是实实在在地拯救了全村人的性命。
他所信奉的、依赖解释“神意”来维持的古老秩序,在凌薇带来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生存”面前,彻底崩塌了。
他不再是那个能一言定人生死的祭司,他只是一个被现实击败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凌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她能理解这种信仰崩塌的痛苦和茫然。
“祭司请起。”她终于开口,声音平和,没有胜利者的傲慢,也没有虚假的怜悯,“我并非天女,只是懂得一些……不同的知识。石坎村的存活,是靠石猛,靠林嫂,靠木牙,靠每一个敢于战斗和生产的村民。是他们自己的双手和勇气,救了自己。”
她的话,让一旁的石猛和木牙挺直了腰杆。
乌桑祭司缓缓直起身,浑浊的老眼望着凌薇,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他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老了……我真的老了。”他喃喃道,拄着骨杖,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背影萧索,融入了村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悲伤之中。
没有人阻止他,也没有人再向他投去敬畏或憎恨的目光。时代的车轮,已经无情地从他身上碾过,奔向了新的方向。
石猛看着乌桑祭司消失的背影,又看向凌薇,眼神更加坚定。“凌姑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凌薇将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村民们已经开始自发地修复破损的家园,清理战争的痕迹。悲伤尚未褪去,但一种新的、坚韧的力量,正在这废墟和余烬中悄然滋生。
“首先,让所有人,包括阿木尔和他的族人,都吃饱。”凌薇轻声说,语气却不容置疑,“然后,我们要把挖掘雪薯的经验总结出来,寻找更适合种植的地方。我们不仅要会找,还要学会……种。”
“种?”石猛和木牙都愣住了。
“对,种植。”凌薇的眼中,闪烁着文明最初的火光,“让土地,为我们稳定地提供食物。这才是……长久之计。”
窗外,雪后初霁,一缕难得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也照在那些忙碌的、充满生机的身影上。
废墟之上,新生已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