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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刚蒙蒙亮,林小满就被窗外的鸟鸣吵醒了。不是城市里那种急促的麻雀叫,而是带着婉转尾音的啾鸣,像谁在耳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她披了件薄外套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雕着缠枝纹的木窗,一股混着草木清气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湿漉漉的晨露气息。

天井里的石榴树在晨光里舒展着枝叶,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满树的碎钻。昨天没来得及细看,此刻才发现树干上除了那些模糊的刻痕,还歪歪扭扭地刻着两个字:“等你”。笔画深得几乎要把树皮凿穿,想来刻字的人当时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吱呀——”隔壁的门响了。林小满探头望去,看见陈守义老爷子正背着个竹筐往外走,蓝布衫的后襟沾着点草屑,竹筐里装着把镰刀和几卷麻绳。听见动静,老爷子回头朝她笑了笑:“起得早啊,丫头。我去后山割点艾草,端午快到了,挂门口驱虫。”

“陈爷爷早。”林小满也笑着应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你收拾屋子吧。”老爷子摆了摆手,拄着竹杖往巷子口走,蓝布衫的衣角在青石板路上轻轻扫过,留下一道浅淡的影子,“对了,灶房的水缸我昨天帮你挑满了,柴火也码在灶边了,都是干的。”

林小满心里一暖,忙道了谢。转身去灶房看时,果然见那口老式的陶水缸满满当当的,水面映着屋梁的影子,清澈得能看见缸底的细沙。灶边的柴垛码得整整齐齐,都是劈得均匀的松木,凑近了闻,能嗅到淡淡的松脂香。

她想烧点热水,却对着那口黝黑的土灶犯了难。长这么大,她只见过燃气灶,这带着烟囱的土灶还是头一回碰。正对着灶台手足无措时,忽然发现灶台上放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用铅笔写着“灶房使用记”,字迹和日记里的“清禾”有些像,却更显稚嫩些。

翻开一看,里面是用钢笔写的使用说明,字迹娟秀,还配着简单的插图:“烧火时先放细柴,引火后再加粗柴,灶门要留条缝,不然火会闷熄——清禾记于1946年夏,怕默哥笨,忘了怎么烧火。”

林小满忍不住笑了。原来这本册子是沈清禾写给舅舅陈默的,想来当年的陈默,大约也和她一样,对着土灶犯过愁。她照着册子上的说明,果然顺利生起了火,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映得灶膛里一片橘红,连带着她的脸颊也暖烘烘的。

水烧开的间隙,林小满回到书房,想把那本日记再仔细看看。刚拿起日记,就发现昨天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半张信纸不见了,她心里一慌,四处翻找起来,抽屉、书架、藤椅缝……最后在樟木箱的角落找到了它,旁边还压着一沓泛黄的信笺。

信笺都是没寄出的,收信人处一律写着“北平,沈清禾亲启”,寄信人是“青瓦巷陈默”。林小满捏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封边角已经磨得发毛,邮票都没贴,显然是写了又犹豫,终究没寄出去。她轻轻抽出信纸,钢笔字迹遒劲有力,却带着些微的颤抖:

“清禾,见字如面。今日青瓦巷的石榴花开了,比去年的更红些。你走时说,石榴花像北方的红枫,不知你在北平,是否见过那样热烈的红?我把落在天井里的花瓣捡了些,夹在你送我的那本《唐诗选》里,等你回来,许能闻到一点香。”

没有日期,只在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石榴。林小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她又抽出几封,内容大多是些琐碎的日常:“陈阿婆今天做了梅干菜扣肉,说要是你在,肯定能吃两大碗”“巷口的老槐树被雷劈了半棵,你以前总在树下看书,还好你不在,没被吓到”“今天整理书房,翻到你落下的那支玉兰花簪,我用红绸子包好了,等你回来”……

字里行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处处透着细碎的牵挂,像青瓦上的青苔,悄无声息地蔓延了整个岁月。林小满忽然想起那本日记,急忙翻到对应的日期,果然在1946年的夏天找到了呼应:“默哥今天送了我支玉兰花簪,说是巷口张师傅新打的,簪头的玉兰雕得像真的一样。他说,等我从北平回来,就用这簪子绾头发。”

书页间夹着的那片玉兰花瓣,想来就是那年夏天的。林小满轻轻捏起花瓣,放在鼻尖细嗅,竟真的闻到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清香,像跨越了七十多年的时光,执意要把当年的芬芳送到她面前。

“丫头,在家吗?”院门外传来陈守义老爷子的声音,还伴着竹筐落地的轻响。

林小满赶紧把信笺和花瓣收好,起身去开门。老爷子背着满满一筐艾草站在门口,额角淌着汗,蓝布衫的前襟都湿透了,却笑得一脸爽朗:“刚割的艾草,新鲜着呢,给你捆几束挂门口。”

艾草的清香混着老爷子身上的汗味,有种质朴的暖意。林小满接过艾草,指尖触到那些带着锯齿的叶片,湿漉漉的沾了一手绿汁。“谢谢您陈爷爷,还特意给我割这么多。”

“谢啥,你舅舅以前每年都帮我家割艾草呢。”老爷子擦了把汗,目光落在书房的方向,“那本日记,你看着了?”

林小满点点头,心里有些忐忑,怕触到老人的伤心事。

老爷子却叹了口气,眼神飘向远处的屋檐,像是透过时光看到了什么:“清禾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啊。当年她去北平读书,临走前跟你舅舅说,等她学成归来,就嫁给他,就在这青瓦巷住一辈子。你舅舅信了,就在这院子里守着,一等就是十年。”

十年?林小满愣住了。她翻日记的时候,只看到1949年之后就没有新内容了,还以为是沈清禾后来停笔了。

“1949年之后,北平那边就断了消息。”老爷子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怅然,“你舅舅写了无数封信,都石沉大海。他每天就坐在那棵石榴树下等,从春等到秋,从少年等到中年,直到后来收到一封辗转寄来的信,说清禾在战乱中没了……”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艾草差点掉在地上。

“那封信,你舅舅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烧成了灰,拌在酒里喝了。”老爷子指着石榴树的方向,“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提过清禾的名字,只是每年石榴花开的时候,都会摘满满一篮,放在书房的窗台上,说要让屋里都是她喜欢的香。”

晨光穿过石榴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无声地流泪。林小满忽然明白,那些刻在树干上的“等你”,那些没寄出的信,那些夹在书里的花瓣,都是一个男人用整个余生写就的情书,沉重得让人心头发颤。

“对了,”老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从竹筐里拿出个小小的布包,“这是我在阁楼角落里找着的,想来是你舅舅藏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布包是用蓝印花布缝的,上面绣着朵简单的玉兰花。林小满打开一看,里面是支玉簪,簪头雕着朵半开的玉兰,玉色已经有些泛黄,却依旧温润。正是日记里写的那支。

她捏着玉簪,指尖传来玉石的微凉,忽然觉得那淡淡的玉兰香,不仅在日记里,在信笺里,更在这栋老房子的每个角落,在时光里久久不散。

灶房里传来水壶烧开的哨声,尖锐却温暖,像在提醒着什么。林小满抬头看向天井,阳光正好,石榴树的叶子绿得发亮,仿佛有新的生命正在悄然萌发。她知道,关于青瓦巷,关于陈默和沈清禾,还有更多的故事,藏在那些未被翻开的时光里,等着她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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