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不欢而散后,铂悦府陷入了一种低气压的静谧。沈聿恢复了早出晚归,甚至比之前更甚,有时楚清漪一连几天都难以与他打上照面。即便偶尔在早餐桌上遇见,他也只是沉默地用餐,看完财经新闻便起身离开,吝于给她一个眼神,更别提只言片语。
那扇连通主次卧的门,紧紧关闭,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将两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楚清漪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冷漠与疏离。这种刻意的忽视,比之前的客套更让人难受。她试图用“恪守本分”来说服自己,可心底那份莫名的酸涩和空落,却无法忽视。
她发现自己开始在意他是否回来,在意他眉宇间是否还有那晚的冰寒。画廊的工作依旧忙碌,但闲暇时,那个名字“Ann”和沈聿当时异常的反应,总会不受控制地跳出来,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不是没有想过调查。以她如今“沈太太”的身份,想要查一个人的过去,并非难事。但她的骄傲和修养不允许她这样做。那是他的隐私,她若去查,便是越界,便是真的将自己放在了乞求关注的卑微位置。
可她终究无法完全当作无事发生。
这天,她回沈家老宅陪沈老夫人喝茶。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沈聿身上。
“阿聿这孩子,从小就性子冷,主意正,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老夫人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以前啊,更是叛逆过一阵,把他爷爷气得够呛……还好后来都过去了。”
楚清漪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轻声接话:“奶奶,每个人年轻时都会有些冲动吧。”
“可不是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尤其是感情上的事。那时候他非要跟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对,叫安妮的女孩在一起,那女孩是个搞艺术的,性子野得很,家里都不同意,闹得不可开交……”
安妮(Ann)!
楚清漪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端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掩饰微颤的手指。
“后来呢?”她轻声问,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太多情绪。
“后来?”老夫人摇了摇头,“那女孩心气高,看出家里不会接受她,不知怎么就跟阿聿大吵一架,然后自己申请了国外的艺术基金,走了。阿聿那段时间……唉,消沉了很久,手腕上还……”老夫人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失言,及时刹住了车,转而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现在看到你们好好的,奶奶就放心了。”
手腕上?
楚清漪想起酒会那晚,沈聿下意识摩挲左手手腕的动作。那里,难道曾经有过什么?
她不敢再深问,怕引起老夫人的怀疑,只是将“安妮”、“艺术”、“激烈争吵”、“出国”、“手腕”这些碎片化的信息,默默记在了心里。
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那应该是沈聿年轻时一段刻骨铭心却无疾而终的恋情,或许还伴随着激烈的冲突和……伤害。
所以,当伯纳德先生无意中提起时,才会触碰到他尘封的伤口。而自己那句“互不干涉”,在他听来,是否像极了当年家族反对时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这个猜测让楚清漪心里五味杂陈。她既因窥见他过去的一角而心生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又因可能误解了他那晚的怒意而感到些许混乱。
她开始反思自己那晚的反应。恪守本分没有错,但在他们关系已经明显缓和的当下,她那句公事公办的“互不干涉”,是否太过冰冷,太过……伤人了?
他生气,是不是因为,他在期待她能有那么一点点……超出协议的反应?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莫名加速。
晚上回到铂悦府,依旧是一片冷清。楚清漪没有开灯,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映照着她略显孤单的身影。
她想起他陪她去花市时沉默却坚实的陪伴,想起他在她被诬陷时毫不犹豫的维护,想起他偶尔看向她时,眼底那些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点点滴滴,汇聚成一股暖流,与她此刻感受到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就这样被动地等待僵局化解。
她站起身,走到中岛台边,打开冰箱,取出了几样食材。她记得,有一次早餐时,他多夹了几筷子她做的鸡丝粥。
厨房的灯亮起,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食物的香气慢慢驱散了空气中的冷寂。她熬了粥,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用保温盒仔细装好,放在了餐桌上。
她没有给他发信息,也没有留下纸条。她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他回来后会否看到,更不知道他看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这只是一个尝试,一个打破坚冰的微小信号。无关协议,只关乎她此刻,想要缓和关系的……本能。
做完这一切,她便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夜深时分,玄关终于传来熟悉的电子锁开启声。
沈聿带着一身疲惫和夜露的微凉走了进来。他习惯性地想去书房,目光却骤然被餐桌上那个显眼的保温盒吸引。
他的脚步顿住,站在昏暗的光线里,凝视着那个盒子,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客厅里,还残留着些许食物温暖的香气。
他站了许久,久到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塑。
最终,他缓缓走到餐桌旁,伸出手,打开了保温盒。里面是温热的粥和几样精致的小菜,都是他偏好的口味。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冰冷的心口。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楚清漪温婉的眉眼,闪过她昨晚说出“互不干涉”时的平静,也闪过她此刻这无声的、带着试探的关怀。
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没有吃,只是轻轻合上了保温盒盖。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投向楚清漪紧闭的卧室房门,在那扇门前停留了良久,才最终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次卧。
这一夜,铂悦府依旧安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声中,悄然改变。
一道微光,已经刺破了隔阂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