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喧闹的看台瞬间陷入死寂。
谁不知道北极星是陆世堃的心头好。
为了这匹纯血名马,他不仅耗费重金,更亲自飞了好几趟欧洲拍卖会,投入的心血旁人有目共睹。
她身为陆家的孙女,竟当众贬低祖父的心爱之物,转头去捧婆家的马?
这举动简直不合常理。
几位太太交换着眼神,眼底满是探究与玩味,等着看这小辈如何收场。
四太唐佩兰立刻放下茶杯,假意上前劝道:
“长笙,你还小,不懂马的门道。你爷爷为了这匹北极星,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搜罗来的!快跟你爷爷说句软话,别惹他老人家生气。”
陆世堃握着望远镜的手悄然收紧,指节泛白,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淡淡开口:
“马的好坏在其次,最主要的是要有伯乐。再好的千里马,遇不到识货的人,也只能沦为凡马,枉然一身天赋。”
他目光深沉,意有所指,既是在说马,也是在回敬孙女的不识货。
暗讽她不懂其中的门道,只会随口妄言。
陆长笙垂眸,漫不经心地将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眼底闪过一丝叛逆的狡黠,像个故意作乱的小丫头,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坏。
就在这时,场上异变突生!
北极星背上的驯马师不知为何,在一个并不算难的障碍前身体猛地一歪。
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甩落马鞍,重重跌在草地上,疼得半天爬不起来!
满场哗然!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如此稳妥的名马,竟会出这样的纰漏。
陆世堃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眼神沉得能滴出水来。
陆长笙却没有丝毫慌乱,仿佛没看见祖父铁青的脸色,反而歪了歪头。
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人耳中:
“爷爷,你看,这一刻,谁是累赘就很明显了。”
“果然,千里马没有伯乐,依旧是千里马,可惜伯乐若是……”
她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那未尽之语里的嘲讽,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地扎在陆世堃心上,让他眉心直跳,脸色愈发难看。
周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敢这么当众打陆世堃脸面的,别说小辈,就是霍震寰这样的同辈,也要掂量三分。
这二房的小孙女,到底是真蠢,还是……故意为之?
众人心中皆有疑惑,看向陆长笙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霍沉舟眉头紧锁,一把攥住陆长笙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骨头微微发疼,显然是动了怒。
“少说两句!”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警告,不想让她再继续胡闹下去。
陆长笙却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执拗而冷傲,像一头被逼到墙角却不肯服输的小兽,带着一股子宁折不弯的烈性。
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迎着陆世堃沉郁的目光,继续挑衅:
“爷爷,刚刚听几位叔伯谈论新界北那块地皮,争来争去多伤和气。不如您和公公赌一局,简单明了,就看今天谁的马能拿头奖,谁就拿下那块地,如何?”
四太唐佩兰在一旁掩唇轻笑,眼底却闪过一丝轻蔑。
这个没教养的丫头,果然不如她姑姑陆延姝半分,真是没心眼又蠢笨,竟敢撺掇这种关乎家族利益的赌局。
她假意劝道:“长笙,别胡闹了,地皮是何等大事,岂是一场赛马就能决定的?这可不是儿戏。”
就在众人以为陆世堃会断然拒绝时,霍震寰却在此刻朗声一笑,出乎意料地接了话:
“我看长笙这提议,倒有几分我们当年的爽快劲儿!”
“世伯,怎么样?小辈有兴致,我们两个老家伙,就陪他们玩一把,也算是给这场赛马添点乐子?”
霍震寰开了口,且当了真,众目睽睽之下,陆世堃若是再拒绝,倒显得小家子气,落了自己的脸面。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掠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随即豪迈一笑,一挥手,尽显赌王本色:
“既然震寰有兴趣,那我便陪你赌这一把!”
旁边众人立刻纷纷奉承起来:
“赌王大气!”
“霍公好魄力!”
然而,众人眼神交汇间,无不藏着看热闹的心思,都想看看这场由小辈挑起的赌局,最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霍震寰看了眼这个三儿媳,平日里只觉得她是个被骄纵坏了的千金小姐,今日这般莽撞地为他说话,倒让他生出几分难得的顺眼。
这媳妇儿,到底是真蠢,还是格外有胆色呢?他心中也多了几分探究。
陆长笙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她要的就是这效果
——一个蠢笨、执拗、听不懂人话、看不懂脸色的小辈形象。
只有让所有人都把她当笑话,当可以随意利用的枪,才会放松对她的警惕。
做一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等到亮出獠牙时,才最容易咬断对手的喉咙。
第二圈赛事很快开始。
霍震寰的四季青果然如陆长笙所言,耐力极佳,在前半程保持稳定速度,到了后半程突然发力,迅速拉开距离,遥遥领先于其他马匹。
而陆世堃的北极星因为刚才驯马师坠马的事件,状态明显受到影响,竟一路落到了最后,别说头奖,就连第四名都望尘莫及。
看台上的议论风向瞬间改变。
“看来霍公这次是赢定了,四季青的耐力真是没话说。”
“新界北那块地可是块肥肉啊,赌王这次怕是看走眼了。”
“还得是四季青靠谱,北极星这次算是栽了……”
所有人都认为结局已定,霍震寰嘴角也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地皮到手的场景。
然而,就在距离终点线仅剩一百米时,意外再次发生!
四季青竟毫无征兆地前蹄一软,轰然摔倒在地!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紧跟在后的第二、三名马匹闪避不及。
接连被绊倒,顿时人仰马翻,场面一片混乱,惊呼声、惨叫声四起!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道黑色闪电突然从后方疾驰而出!是北极星!
它仿佛瞬间摆脱了所有束缚,趁着前方的混乱,以惊人的速度连续超越。
马蹄踏碎草皮,发出急促而有力的声响,在最后关头,以一鼻之差,率先冲过了终点线!
反转!惊天大反转!
所有人都惊呆了,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陆长笙也诧异地定在原地,瞳孔微微收缩,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猛地看向陆世堃,只见那位赌王祖父依旧端坐如山,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陆世堃示意身旁的秘书,将轮椅推到陆长笙面前。
这位叱咤风云的赌王语气沉稳,又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低声开口:
“长笙,看到了吗?这世上从没有稳赢的局,只有能控局的人。”
顿了顿,他眼神愈发深邃,只有两人能听见声音,话语里满是提点与警示:
“还有……陆家再蠢的人,也不会拿家族根基赌一时意气;再急的事,也得沉住气等风来;更不会把台面下的算计当筹码,将那点小聪明写在脸上招摇过市。”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字字如锤,狠狠砸在陆长笙心上:
“戏过了。”
随即,他抬眼扫过周围众人,语气转为温和,却掷地有声,朗声说道:
“你嫁了人,以后也常回陆家看看,陪我这个老头子吃顿饭。”
这话说得看似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陆世堃是在告诉她:
即便她嫁入霍家,即便她耍尽小聪明,终究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陆家永远是她的根,也是她无法摆脱的束缚。
陆长笙指尖冰凉,那股寒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让她浑身发冷。
她终于明白,自己精心设计的这场戏,在祖父眼中不过是一场稚嫩而可笑的表演。
他不仅看穿了她的伪装,更借机向她展示了什么叫真正的运筹帷幄,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四太唐佩兰立刻笑着打圆场,打破了场上的凝重:
“哎呀,真是惊险刺激!还是世堃你眼光独到,运筹帷幄!赢了是大喜事,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去天盛酒店,好好庆祝一下!”
她笑语晏晏,试图将刚才的刀光剑影、暗流涌动,都掩藏在极致的豪阔与热闹之下。
陆长笙站在原地,看着陆世堃被众人簇拥着离去的背影,马场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变得模糊不清。
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精心扮演的蠢笨或许瞒过了一些人。
但在陆世堃这样真正的老狐狸面前,她的所有试探和挑衅,都如同稚童舞剑,可笑又无力。
而陆世堃,只用一场匪夷所思的胜利,便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这片豪门深海,比她想象的,还要幽暗,还要危险。
想要在这里立足,甚至掌控自己的命运,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