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一周里，林晚晴几乎没怎么见过陆寒川。他早出晚归，偶尔在清晨的餐厅或深夜的客厅有过短暂的照面，也都是各自沉默，仿佛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她则利用这段时间，仔细研读了陆寒川给她的那份“陆家基本信息”，与其说是家庭介绍，不如说是一份充满警告的“生存指南”。她重点记下了陆老爷子的喜恶、几位重要亲戚的秉性，以及陆家那些不成文的规矩。
周六下午，陆寒川难得在家。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休闲西装，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贵气，但眼神依旧疏离。
“准备好了吗？”他站在玄关，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林晚晴。
林晚晴今天穿了一条藕粉色的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大方，妆容清淡得体，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是她精心挑选的，既不会过于隆重显得刻意，也不会太随意失了礼数，恰到好处地符合一个“家世清白、温婉得体”的陆太太初次见家长的形象。
“嗯。”她点了点头，手心却微微沁出薄汗。
陆寒川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对她的打扮挑不出错，只淡淡说了句：“记住，少说话，多观察。祖父不喜欢心思活络的人。”
车子驶向城西的别墅区，最终在一座气派恢宏、带着明显旧式庄园风格的老宅前停下。铁艺大门缓缓打开，仿佛开启了一个与外面喧嚣都市完全不同的、森严而古老的世界。
管家早已候在门口，恭敬地引他们入内。宅子内部是沉重的中式风格，红木家具，博古架上陈列着价值连城的古董，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陈旧书籍混合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客厅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穿着中式盘扣上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盘着两颗油亮的核桃，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陆家的定海神针——陆老爷子。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落在林晚晴身上，带着审视、评估，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
“祖父。”陆寒川语气恭敬，却依旧没什么温度。
“陆爷爷，您好。”林晚晴微微躬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从容。
陆老爷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却依旧没从她身上移开。“坐吧。”
刚落座，一个略带刻薄的女声就响了起来：“哟，这就是寒川自己挑的媳妇？看着倒是挺水灵，就是这身打扮……是不是太素净了点？我们陆家的孙媳妇，可不能太寒酸。”
说话的是陆寒川的姑妈，陆敏，一个珠光宝气、眼神里透着精明的中年女人。她身边坐着她的女儿，正用一种混合着好奇和嫉妒的目光打量着林晚晴。
林晚晴心头一紧，知道刁难开始了。
陆寒川端起茶杯，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姑妈，晚晴不喜欢那些俗物。我觉得这样很好。”
他一句话，直接将陆敏堵了回去。
陆敏脸色变了变，讪讪地没再说话。
陆老爷子这才缓缓开口，问题直接而犀利：“林小姐，听说你父母是教师？”
“是的，陆爷爷。家父是高中物理老师，家母是初中语文老师。”林晚晴不卑不亢地回答。
“嗯，书香门第，不错。”陆老爷子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我们陆家的情况，寒川应该跟你说了。嫁进来，就要守陆家的规矩，言行举止，都代表着陆家的脸面。以前那些不上台面的工作和交际，就该断干净了。”
他这话，明显是在敲打她美术馆的工作和原本的社交圈。
林晚晴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陆爷爷教导的是。不过我认为，一份正当的职业，靠自己的能力生活，并不可耻。我会注意分寸，不会给陆家抹黑。”
她没有直接答应放弃工作，而是巧妙地强调了“正当职业”和“靠自己”，既维护了尊严，又没正面顶撞。
陆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眯了眯，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晚餐的气氛更是压抑。长长的餐桌，礼仪繁琐。林晚晴尽量让自己动作优雅，不出差错。她能感觉到，席间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探究，质疑，幸灾乐祸。
陆寒川坐在她身边，几乎没怎么动筷，也很少说话。但每当有人试图将话题引到林晚晴身上，带着刁难意味时，他总会不着痕迹地、用最简洁有力的话语挡回去，或是直接转移话题。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却为她挡去了大部分明枪暗箭。
晚餐后，陆老爷子将陆寒川叫去了书房。林晚晴被陆敏母女“热情”地拉到偏厅喝茶。
“晚晴啊，别怪姑妈多嘴，”陆敏假笑着，“寒川这孩子，性子冷，以前那个苏曼妮苏小姐，家世好，又对他一往情深的，都没见他多上心。你们这闪婚……感情基础到底牢不牢靠啊？”
林晚晴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她抬起头，迎上陆敏探究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羞赧和信任的笑容：“姑妈，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寒川他……对我很好。我相信他。”
她没有正面回答感情基础，而是用“他对我很好”和“我相信他”这种主观又无法辩驳的话来回应，将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新婚妻子形象扮演得无懈可击。
就在这时，陆寒川从书房出来，径直走到偏厅，目光扫过林晚晴，见她安然无恙，眼神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瞬。
“祖父累了，我们该回去了。”他语气自然地对她说道，然后才看向陆敏，“姑妈，我们先走了。”
他没有给陆敏再多话的机会，直接带着林晚晴告辞。
坐进车里，离开那座令人窒息的老宅，林晚晴才彻底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湿冷了。
“表现得还不错。”身旁，传来陆寒川低沉的声音。
林晚晴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算是夸奖？
“我只是在履行协议。”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飞逝的夜景，语气平静。
陆寒川看着她侧脸上残留的一丝疲惫和倔强，没有再多说。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经过一个热闹的夜市街口时，阵阵食物香气飘来。
“停车。”陆寒川突然开口。
司机依言在路边停下。
陆寒川看向林晚晴：“晚上没吃饱吧？”
林晚晴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在老宅那种环境下，能吃饱才怪。
“下去吃点。”他说着，竟然率先打开了车门。
林晚晴惊讶地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融入夜市嘈杂的人流和烟火气中，与他刚才在陆家老宅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站在一个卖关东煮的小摊前，陆寒川微微蹙着眉，似乎对环境和食物都有些嫌弃，但还是对老板说：“两份。”
他将其中一份递给她。
热腾腾的关东煮，在微凉的秋夜里散发着温暖诱人的香气。
林晚晴捧着一次性的纸杯，小口地吃着，热汤下肚，驱散了不少寒意和压抑。
她偷偷抬眼看向身边的男人。他站在那里，与周围格格不入，却耐心地等着她，没有催促。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叫陆寒川的男人，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座完全冰冷的冰山。
而陆寒川看着她小口吃东西的样子，像只终于放松下来的小动物，心底某个角落，似乎也被这市井的烟火气，微微触动了一下。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车厢内的空气，似乎不再像来时那般冰冷凝滞了。
这场老宅的风波暂时平息，但他们都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而某种微妙的变化，似乎已经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