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颖将郑叔约在父亲生前常去的茶室。推门时,檀香混着普洱的陈韵扑面而来,恍惚间她几乎以为会看见父亲坐在老位置朝她招手。
“颖颖来了?”郑叔从屏风后站起身。这位父亲的老友比记忆中年轻许多,鬓角尚未全白,但眼中的忧虑与前世最后一面时如出一辙。
“郑叔。”她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包带。前世她拒绝郑叔三次见面请求,直到他在车祸中丧生——现在想来,那场车祸与父母如出一辙。
紫砂壶里的水咕嘟作响,郑叔斟茶的手很稳:”你父亲留了些东西给我。”
茶汤在杯中荡出涟漪,桑颖盯着那圈波纹:”关于周家?”
茶杯突然停在半空。郑叔的眼神变得锐利:”谁跟你提过周家?”
“葬礼上,周鸿振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块肥肉。”她故意露出厌恶的表情,这倒不全是演技。前世她以为那是长辈的关切,如今回想,那分明是屠夫打量待宰羔羊的目光。
郑叔突然起身反锁了包厢门。他从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过来时桑颖注意到他指尖在微微颤抖:”你父亲最后那个项目,审计报告被人动过手脚。”
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拍摄于某个雨夜,父亲的车撞毁在护栏上,但照片边缘还拍到半辆黑色轿车的尾灯——车牌被泥水糊住,但车尾贴着周氏集团的标志性贴纸。
“这是……”
“交警报告里根本没提这辆车。”郑叔声音压得极低,”老桑出事前一周,发现周家在做空桑氏股价,还在海外设壳公司转移资产。”他忽然抓住她的手,”颖颖,你现在很危险。”
茶室空调很足,桑颖却感到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前世直到死前她才得知父母之死与周家有关,而现在,证据提前十年摆在了面前。
“我需要进公司。”她听见自己冷静到可怕的声音,”以熟悉业务的名义。”
郑叔眉头紧锁:”太冒险了!周家肯定在桑氏安插了人——”
“所以才要主动入局。”她将照片收进贴身口袋,”躲在暗处的蛇,只有引它出洞才能打七寸。”
离开时暮色已沉。桑颖站在茶室门口拨通了一个三年未联系的号码。电话接通瞬间,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嗓音让她眼眶发热。
“姐?”桑煜的声音充满警惕,”有事?”
前世这个时间点,她沉浸在悲痛中,把刚上大学的弟弟完全推给学校辅导员。后来周明辉趁机接近桑煜,离间他们姐弟关系,最终……
“明天有空吗?”她望着马路对面桑氏集团的大楼,”我想带你去看看爸爸的办公室。”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你又想干什么?上次说好签字转让的股权——”
“不转让了。”她打断他,”明天上午十点,集团正门见。”
没等他回应就挂断电话。桑颖攥紧手机,前世她轻信周明辉”专业团队管理更好”的鬼话,将股权委托给周家控制的基金会,导致姐弟俩最终失去决策权。这一世,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玻璃幕墙映出她的倒影:二十五岁的面容,三十五岁的眼神。
桑氏集团大堂的保安见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这也难怪,前世她直到结婚前都没踏足过公司几次。
“大小姐?需要我带路吗?”保安队长快步迎上来,目光却频频瞟向电梯方向。
“不必。”她微笑着走向专用电梯,刷卡时故意侧身挡住密码键盘。电梯门闭合的刹那,她看见保安正对着对讲机急切地说着什么。
顶楼走廊空无一人。父亲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桑颖轻轻推开门,看见一个瘦高背影正俯身在文件柜前——桑煜听到动静猛地转身,手里攥着一沓文件。
“来得真早。”她反手锁门,目光扫过他手中的采购合同。那是父亲最后批准的项目,前世三个月后曝出重大贪腐案,直接导致股价暴跌。
桑煜把文件往身后藏了藏:”你说要来看爸爸办公室…”
“来找这个?”她径直走向书柜,从《资本论》精装本里抽出一把黄铜钥匙。少年瞪大眼睛——这把钥匙能打开父亲在银行保险箱,前世被周明辉以”整理遗物”为由骗走。
姐弟俩对峙间,门外传来脚步声。桑颖迅速将钥匙塞进内衣暗袋,下一秒门被推开。
“桑小姐?”财务总监陈立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姐弟间来回扫视,”没想到您会来公司。”
桑颖记得这张脸。前世陈立在她婚后迅速倒向周家,后来成为周明辉的左膀右臂。此刻他西装革履,领带夹却是周氏集团的Logo——明目张胆到可笑。
“带小煜熟悉下业务。”她故作轻松地挽住弟弟的手臂,感受到少年瞬间的僵硬,”陈总监有事?”
“例行审计。”陈立推了推眼镜,”正巧法务部在找这份采购合同。”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桑煜手中的文件。
桑颖抢先抽走文件:”正好,我也想看看父亲最后经手的项目。”她当着陈立的面翻开,指尖在某页突然顿住——供应商签名栏赫然是”周氏建材”,而前世曝出问题时,这个位置明明是另一家公司的名字。
文件被猛地合上。”有问题?”陈立嘴角绷紧。
“太专业了,看不太懂。”她露出歉意的微笑,”能借会议室给我们姐弟讲解下吗?”
陈立明显松了口气:”当然,这边请。”
去会议室的路上,桑颖落后两步,用手机快速拍下关键页面。转角处,她瞥见保安队长正与某人低语——那人侧脸一闪而过,像极了周明辉的助理。
会议室玻璃墙外渐渐围满”路过”的员工。桑颖知道,此刻她每句话都会被传到周家耳中。
“陈总监,”她突然提高音量,”父亲常说要重视人才培养,我想下周开始来公司实习。”
陈立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到:”这…恐怕不合流程…”
“我是最大股东。”她微笑,声音却冷下来,”或者您觉得,该由周鸿振来决定?”
满室寂静。桑煜震惊地看着她,陈立脸色青白交加。最终财务总监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当然…欢迎桑小姐指导工作。”
会议持续到日落。当最后一位高管离开,桑煜立刻拽着她进了消防通道。
“你疯了吗?”少年眼底烧着怒火,”三个月不闻不问,突然跑来公司指手画脚?周家那边——”
“周家正在吞并桑氏。”她打断他,”陈立领带夹是周氏logo,保安在监视我们,你的辅导员上周刚和周明辉吃过饭。”
桑煜像被掐住喉咙般僵住。她趁机塞给他一张纸条:”明天下午三点,带着这个地址去找郑叔。别用手机,别告诉任何人。”
“你到底…”少年攥紧纸条,声音发颤,”知道多少?”
“足够多。”她伸手想摸他头发,却在半空停住。前世这时候,桑煜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却因为她的疏远变得叛逆孤僻。现在他眼里的防备让她心脏抽痛。
消防通道的感应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她听见桑煜轻声说:”上周有人在我宿舍放恐吓信…说如果继续查爸爸的死因,就让你出车祸。”
血液瞬间冻结。前世她根本不知道弟弟遭遇过这些——那时桑煜该有多孤独?
“从明天开始,你搬来和我住。”她掏出父亲的车钥匙塞给他,”开这辆车,它有防弹改装。”
桑煜在黑暗中沉默许久。当灯光再次亮起,少年泛红的眼眶让她心头一颤,但他随即别过脸:”…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之前的事。”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父母葬礼后,她整整一周没和他说过话,后来甚至同意送他出国留学。那是周明辉离间他们的第一步。
“不需要原谅。”她轻声说,”只需要记住,从现在起,我们是一边的。”
走出大楼时,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周明辉温文尔雅的脸:”颖颖?真巧,我刚好路过。要不要送你们一程?”
桑颖捏了捏桑煜的手腕示意他别说话。她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挡住弟弟:”不用了,小煜开了车。”顿了顿,又补充道:”爸爸那辆。”
周明辉表情有瞬间凝固——那辆车装有桑父的私人行车记录仪,前世被她轻易交了出去。现在,这是他们姐弟的第一道护身符。
“明天见。”她微笑着目送奔驰远去,直到尾灯消失在转角,才放任自己颤抖起来。
桑煜突然握住她的手。少年掌心滚烫,声音却很稳:”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夜风吹散她额前的碎发。远处,桑氏集团的LOGO在霓虹中闪烁,像一头即将苏醒的巨兽。
“先回家。”她反握住那只手,”我煮面给你吃。”
路灯将两个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成一个分不开的黑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