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邮电局里,人声嘈杂。
穿着各色衣服的人挤在柜台前,办理着汇款、寄信的业务。
苏乔刚从供销社出来,手里拎着新买的暖水瓶和两条的确良毛巾。
她正准备骑上自己那辆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回家,一个穿着邮政绿制服的小年轻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苏乔同志!苏乔同志!等一下!”
苏乔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有你的长途电话!从部队打来的!让你赶紧去邮局接!”小邮递员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长途电话?
周围的路人瞬间投来了好奇又羡慕的目光。
在这个年代,别说长途电话,就是家里能装上一部市话,那都是了不得的身份象征。
从部队打来的长途,更是稀罕事。
苏乔心头微微一动。
算算时间,她那个“高科技”包裹,应该已经到了。
终于坐不住了?
她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对那小邮递员道了声谢,将手里的东西往车筐里一放,推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朝着邮局走去。
邮局里专门隔出来一间小小的电话亭,门上挂着“长途”的牌子。
一个大嗓门的接线员大婶正扯着嗓子冲里面喊:“苏乔!电话!快点儿啊,部队的长途,贵着呢!”
苏乔在众人瞩目之下,走进了那个狭小的、散发着淡淡霉味和汗味的电话亭。
她关上木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喧嚣。
那个黑色的、看起来无比笨重的胶木听筒,还带着上一位通话人留下的余温。
她不疾不徐地拿起听筒,放在耳边。
“喂?”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天然的沙哑,通过电流的传递,变得有些失真。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
只能听到一阵“滋滋啦啦”的、属于长途线路特有的电流杂音。以及,一个刻意压抑的沉重呼吸声。
他在听。
他在确认是她。
苏乔的嘴角,缓缓勾起。
她知道,现在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她的手里。
她没有追问,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那个低沉磁性的、她已经有些熟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
“是我。”
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
苏乔仿佛能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一定是一个人待在某个安静的房间里,一只手紧紧握着听筒,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收紧,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审问犯人。
她轻笑了一声,将声音压得更低,身体微微前倾,靠在电话亭冰冷的墙壁上,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无比暧昧的气音开口。
“怎么,顾团长,这才几天不见,就想我想得受不了,非要打长途电话来听听我的声音了?”
她的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连那沉重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苏乔甚至能想象到,他一定是被自己这句大胆直白的话给噎住了,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隔着电话线,她都能感觉到他的窘迫和手足无措。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顾长风那带着几分不自然和恼怒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包裹。”
他跳过了她的调戏,直奔主题。
“收到了?”苏乔明知故问,声音里带着笑意,“喜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那几瓶‘糖浆’味道怎么样?是不是比白开水好喝多了?”
她故意将“糖浆”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促狭的意味。
“苏乔!”
顾长风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失控。
他几乎是低吼出声,但吼完之后,又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行把音量压了下去。
“我问你,那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他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愈发沙哑、紧绷。
“哦,你说那个啊。”苏乔故意拉长了音调,慢悠悠地欣赏着他失控的边缘,“信上不是写了吗?我南港的表叔从海外弄来的。怎么,你不信?”
“你没有表叔!”顾长风斩钉截铁地戳穿了她的谎言。
他的背景资料,他看过不下十遍。
她所有的社会关系,清清楚楚,除了那个已经进去的贪婪大伯母一家,她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任何亲人。
“哎呀,”苏乔夸张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说不定是我哪个失散多年的远房亲戚,最近才联系上的呢?顾团长,你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
“苏乔同志!”顾长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持,在这个女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她就像一团棉花,你用尽全力打过去,她却能将你所有的力道都化解于无形,还反过来将你缠得密不透风。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策略,不再跟她兜圈子。
“那块表,”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那双靴子,还有那个药水。它们的价值,你知道吗?它们的来历,你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麻烦吗?”
苏乔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她知道,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一个军人,在面对这些远超时代科技的东西时,第一反应不是占为己有,而是警惕其来历,以及可能带来的风险。
这一点,让她对他又高看了一眼。
“我当然知道。”苏乔收起了调笑的语气,声音也变得认真起来,“它们的价值,在于能让你在训练时,更安全,更轻松。至于麻烦……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顾长风却依旧紧追不放:“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才是他今晚打这个电话,最核心的目的。
苏乔沉默了。
电话两端,只有滋啦作响的电流声。
她看着电话亭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为了生计而奔波。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细小的尘埃光柱。
这是她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而电话那头的男人,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的、名正言顺的“羁绊”。
告诉他吗?
告诉他自己是个来自十几年后末世的孤魂,占据了这具身体?
他会信吗?还是会把她当成精神病,或者更糟,当成别有用心的特务?
她不能冒这个险。
“我是谁?”苏乔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丝狡黠的笑意,“我是你的合法妻子,苏乔啊。”
她轻轻地,软软地,吐出两个字。
“老公。”
“轰——”
顾长风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那两个字,又软又甜,通过电流的传递,像一只带着钩子的小手,在他的心尖上狠狠地挠了一下。
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他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电话亭外,接线员大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开始用力地敲门。
“哎!里面的!说完了没有?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苏乔听着敲门声,知道时间不多了。
她对着话筒,用一种近乎蛊惑的、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声音,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关于我的秘密,还有那些东西的来历……你想知道吗?”
“那……你回来啊。”
“你回来,我就当着你的面,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