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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宋兰芝就起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就给苏文慧准备早饭,而是先进行了一项充满仪式感的准备工作。

她把自己从老家带来的那个用了十几年的紫砂小锅,里里外外,用开水烫了三遍,又用干净的棉布擦得油光发亮。

然后,她才把昨天晚上就用清水泡上的百合和莲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锅里。

这百合,是龙牙百合,肉质肥厚,口感粉糯。

这莲子,是湘潭的寸三莲,颗粒硕大,最是容易煮烂。

她加入的水,也不是普通的自来水,而是她昨天晚上就接好,在窗台上晾了一夜,沉淀掉了水碱味的“隔夜水”。

她把紫砂锅放在煤炉上,用最小最小的火,慢慢地,耐心地煨着。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给苏文慧准备早餐。

早餐是一碗金黄软糯的小米南瓜粥,配上几根她自己炸的,外酥里嫩,蓬松可口的小油条。

苏文慧吃得满嘴流油,幸福得直哼哼。

“妈,您这手艺,要是去开个早点摊,全大院的早饭,都得被您给包了!”苏文慧一边啃着油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宋兰芝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开个早点摊?

傻孩子,你妈我的志向,可比这个大多了。

吃完早饭,苏文慧去单位的图书馆查资料了。

家里就只剩下了宋兰芝一个人。

她守着那个小小的煤炉,寸步不离。

那锅甜汤,就用那种似有若无的小火,一直煨着。

“咕嘟,咕嘟。”

锅里,时不时地冒出一两个小小的泡泡,散发出的香气,也从一开始的清淡,慢慢变得浓郁,香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到了上午十点多,宋兰芝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把那几颗红枣加了进去。

又煨了大概一个小时,她才揭开了锅盖。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清甜又带着一丝药草芬芳的香气,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厨房。

锅里的汤,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琥珀色,清澈见底。

那些百合,已经煨得完全透明,好像随时会化在汤里。莲子和红枣,也都变得异常饱满,软糯。

宋兰芝又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拿出了一小块土法制作的,颜色姜黄的老冰糖,放了进去。

她没有用勺子去搅,只是端起紫砂锅,轻轻地晃了晃。

冰糖在温热的汤汁里,慢慢地,均匀地融化。

最后,她又从一个密封的小瓷罐里,捻出了两三朵小小的,金黄色的干桂花,撒在了汤面上。

成了!

这碗看似简单的“百合莲子安神汤”,才算真正大功告成。

她把汤盛在一个带盖的白瓷炖盅里,只盛了七分满。

午饭,她也没准备得太复杂。

一道清蒸鲈鱼。

鱼是她今天一早,特意去菜市场挑的最新鲜的活鱼。

处理得干干净净,只在鱼肚子里塞了两片姜,鱼身上淋了点猪油,上锅猛火蒸了八分钟,准时出锅。

出锅后,再淋上一点点她自己用酱油、白糖和开水调配的秘制酱汁,撒上一把切得细细的葱丝。

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她烧了一勺滚烫的热油,“刺啦”一声,浇在了葱丝上。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鱼鲜、酱香和葱香的霸道香气,轰然炸开。

那鱼肉,瞬间变得洁白如雪,细嫩得好像用筷子一碰就要碎掉。

主食,是一小碗新焖的白米饭。

米饭里,她也加了“料”。

在蒸饭的时候,她偷偷在米里埋了三四片切得薄如蝉翼的西洋参。

这样蒸出来的米饭,不仅颗粒饱满,油光发亮,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苦回甘的特殊香气。

这三样东西,一道汤,一道菜,一碗饭。

看似简单,却每一样都凝聚了宋兰芝几十年的厨艺功力和对“食补”二字的深刻理解。

百合莲子安神,清蒸鲈鱼健脾,西洋参米饭补气。

这三样东西搭配在一起,就是专门针对周姐那种“心脾两虚,气血不足”的症状,量身定制的药膳。

而且,这套药膳,高明就高明在,它完全没有普通药膳那种难闻的药味。

它闻起来,就是最纯粹,最诱人,最家常的饭菜香。

这,才是食补的最高境界——润物细无声。

宋兰芝把这三样东西,仔仔细细地装进了一个三层的,军绿色的保温饭盒里。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五十五分。

时间,刚刚好。

果然,十二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

紧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

来人是高建军的警卫员,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小战士。

“阿姨,我奉高副部长之命,前来取饭。”小战士敬了个礼,声音洪亮。

“辛苦了,东西在这里。”宋兰芝把那个沉甸甸的保温饭盒递了过去,“路上开稳一点,千万别洒了。回去让病人趁热吃。”

“是!”小战士郑重地接了过来,好像接过的不是一盒饭,而是什么重要的军事情报。

送走了小战士,宋兰芝的心,也跟着那辆远去的吉普车,飞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周姐”那里。

能不能成,就看这一顿了。

……

与此同时,后勤部家属院,一栋独栋的小楼里。

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子里一片昏暗。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的女人,正双目无神地靠在沙发上。

她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整个人瘦得好像只剩下一副骨架,宽大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她就是钱护士长口中的周姐,周静宜。

一位头发已经花白,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儒雅风范的首长,正蹲在她的面前,手里端着一碗已经凉了的米粥,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助。

“静宜,再吃一口,就一口,好不好?你看你都多少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周静宜缓缓地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把脸转向了沙发的另一侧,闭上了眼睛。

首长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剜一样。

他手里的碗,微微颤抖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首长!首长!饭取回来了!”

钱护士长和高建军,几乎是冲进来的,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紧张和期盼的神情。

高建军手里,还提着那个军绿色的保温饭盒。

首长猛地回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什么饭?”

“首长,是……是我们给周姐请的一位‘高人’,做的药膳。”钱护士长一边喘着气,一边解释道,“您就让我们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了!”

“胡闹!”首长一听,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什么来路不明的高人!静宜的身体,是能让你们随便拿来试验的吗?!”

他的反应,完全在高建军和钱护士长的意料之中。

高建军上前一步,立正站好,沉声报告道:“首长!这位‘高人’,是咱们三团团长顾卫国的母亲!不是来路不明的人!她看过周姐的情况,很有把握!我用我的人格担保,请您给我们一次机会!”

“顾卫国的母亲?”首长愣了一下,他对顾卫国这个年轻有为的下属,印象很深。

就在他们争执的时候,高建军已经手脚麻利地打开了那个保温饭盒。

当饭盒盖子被揭开的那一瞬间。

一股奇特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香气,像一只温柔的手,悄无声息地,瞬间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那不是浓烈刺鼻的香,而是一种清淡,干净,又带着一丝丝甜意的,极其舒服的味道。

那味道里,有鱼的鲜,有米的香,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像是花,又好像是草的,让人闻了之后,心里莫名就觉得安宁下来的芬芳。

原本满脸怒气的首长,闻到这股味道,剩下的话,一下子就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饭盒,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自己……竟然也感觉有点饿了。

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原本闭着眼睛,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的周静宜,此刻,竟然缓缓地,动了一下。

她的鼻翼微微翕动,那是一种沉寂了太久,几乎被遗忘了的,对食物最本能的反应。

然后,在所有人紧张到几乎不敢呼吸的注视下,她缓缓地,睁开了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朝着饭盒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碗琥珀色的,飘着几朵金黄桂花的甜汤上。

半晌,她那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张砂纸在摩擦,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是……桂花糖水?”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天哪!

她说话了!

她主动开口说话了!

首长激动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

他猛地扑到沙发边,抓住妻子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静宜!你想吃吗?你想吃这个吗?”

周静宜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碗甜汤上,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有怀念,有渴望,还带着一丝既期盼着希望、又害怕这只是幻影的脆弱和犹豫。

她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快!快拿过来!”首长几乎是在吼了。

钱护士长手忙脚乱地把那碗甜汤端了出来,用一个小小的白瓷勺,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递到了周静宜的嘴边。

“周姐,您尝尝。”

在三双充满了期盼和紧张的眼睛的注视下,周静宜微微张开了嘴,把那一小勺汤,含了进去。

汤入口的瞬间,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一股温润的,带着淡淡清甜的暖流,顺着她的喉咙,缓缓滑入她的胃里。

那不是腻人的甜,而是一种极其清雅,极其舒服的甜。

百合的软糯,莲子的粉润,红枣的醇厚,还有那一点点桂花的芬芳,完美地交织在一起。

味道,是熟悉的。

是她小时候,在她苏杭老家的院子里,每到秋天,外婆就会做给她吃的那碗桂花莲子羹的味道。

一模一样。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些已经褪色发黄的,关于童年的,无忧无虑的温暖画面,随着这口甜汤,汹涌而来。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干涸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绝望。

而是因为,感动,和一种久违了的,被抚慰的温暖。

她没有说话,只是又张开了嘴。

钱护士长立刻会意,又喂了一勺。

一勺,又一勺。

很快,那一整碗安神汤,就被她喝得一干二净。

喝完,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丈夫,沙哑地,却又无比认真地说道:“我还想,尝尝那条鱼。”

首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个年过半百,在战场上流血都不流泪的铁血将军,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脸,喜极而泣。

……

晚上九点。

顾卫国家里的那台老式黑色电话机,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铃铃铃”的响声。

正在灯下给未来小孙孙织毛衣的宋兰芝,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苏文慧比她还紧张,第一时间就冲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因为极度激动,而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的,颤抖的女声。

“是……是宋阿姨家吗?我是钱红军啊!”

“阿姨!神了!真的神了!”

“周姐她……她把您做的饭,全都吃光了!一粒米都没剩!吃完饭,她还下床,在院子里走了两圈!”

“就在刚才!就在刚才!她睡着了!没吃安眠药,自己睡着了!睡得特别沉!我刚刚请军区总院的张主任过去看过了,张主任说,周姐的脉象,比前几天,平稳有力多了!”

“阿姨!您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不,您是首长家的大恩人啊!”

钱护士长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苏文慧握着电话听筒,整个人都傻了。

她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自己那位正慢悠悠地绕着毛线的婆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

真的……真的成了?!

就凭一顿饭,就把那么多专家教授都治不好的病,给治好了?!

这……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还没等她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说话。

是一个沉稳有力的,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激动的男声。

“请问,是顾卫国团长的母亲吗?”

苏文慧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紧,连忙道:“是的,您是?”

“我是周静宜的爱人。”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感激,他斟酌了一下,用了一个既尊敬又亲切的称谓,“老嫂子,谢谢您!真的,太谢谢您了!这份恩情,我们全家,永世不忘!”

是首长的声音!

他称呼婆婆为“老嫂子”!

这个称呼,瞬间让苏文慧的心头涌上一股热流。

这代表着对方不仅是感激,更是从心底里把他们家当成了可以信赖的、平等的自家人!

苏文慧的手一抖,电话听筒差点掉在地上。

“明天,明天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电话挂断了。

苏文慧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把苏文慧吓了一个激灵。

这么晚了,又是谁?

宋兰芝放下了手里的毛线,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中午来取饭的那个小战士。

小战士手里捧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见到宋兰芝,他立刻敬了个礼,声音洪亮地报告。

“报告阿姨!奉高副部长命令,给您送感谢费!首长和高副部长再三叮嘱,务必请您亲手收下!”

他说着,双手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递了过来。

宋兰芝接了过来,信封入手,分量惊人。

她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跑一趟。”

送走了小战士,宋兰芝关上门。

苏文慧这才回过神,恍恍惚惚地走了过来,看着婆婆手里的那个大信封,结结巴巴地问:“妈,这……这里面……是什么?”

宋兰芝没说话,只是走到客厅的方桌前,直接把信封倒了过来。

哗啦——

一沓沓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大团结”,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瞬间在桌面上堆成了一座红色的小山。

在钱堆的最上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宋兰芝把纸条拿起来,递给了苏文慧。

苏文慧颤抖着手接过来,只见上面是两行苍劲有力的字迹。

“诊费三十元。另,感谢费二百元。务必收下!”

落款,是两个字:高建军。

二百三十块!

苏文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座“钱山”,呼吸都停滞了。

她活了二十多年,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堆在一起!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婆婆就用了一天时间,做了一顿饭,就赚来了她差不多四个月的工资!

这太疯狂了!

她看看钱,又看看自己的婆婆,激动得脸颊通红,崇拜的眼神简直要溢出来了。

“妈!您也太厉害了!天哪!二百三十块!您知道吗,这都够咱们家大半年的开销了!”

宋兰芝看着桌上的钱,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一沓沓崭新的钞票,感受着那独特的质感。

这不是一笔简单的钱。

这是她宋兰芝五十岁了,来到这陌生的京城,靠着自己的手艺,堂堂正正挣来的第一份尊重和认可。

是她能给这个家,给未出世的孙儿,撑起一片天的底气!

“有了这笔钱,”宋兰芝抬起头,看着同样激动的儿媳妇,眼神温柔又坚定,“咱们肚子里的这个小金孙,以后就再也不用愁吃穿了。奶粉要买最好的,小衣服小被子,也要用最好的棉花。妈都给你置办齐了!”

苏文慧听着婆婆这朴实无华的规划,眼眶一热,心底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她扑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宋兰芝的胳膊,把脸贴在婆婆的肩膀上,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

“妈,您真好!您就是我的神仙婆婆!”

苏文慧看着桌上的钱,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她兴奋地说道:“妈,您做饭这么好吃,这么有本事!您说,咱们要是专门给大院里的人做饭卖,会不会……会不会也能赚这么多钱?干脆开个小饭馆怎么样?到时候,您就是大老板!”

宋兰芝听着儿媳妇这孩子气的幻想,被逗笑了。

开饭馆?

她摇了摇头,伸手爱怜地点了点苏文慧的额头,“你这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妈就这点手艺,给自家人做做还行,哪能做什么大老板。”

话是这么说,但宋兰芝的目光,却又不自觉地,落回了桌上那座红色的“钱山”上。

儿媳妇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湖。

这门伺候人嘴巴的手艺,跟了自己半辈子,一直以为就是个过日子的本事。

难道……它真的还能变成一份,能让一家人在这京城里,站得更直,活得更好的营生?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将桌上的钱一张一张地码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了一个苏文慧陪嫁过来的,带锁的红木匣子里。

“咔哒”一声,锁上了。

锁住的,是二百三十块钱的巨款。

更是这个家,一份沉甸甸的,对未来的希望。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沉稳有力的敲门声。

“咚,咚咚。”

苏文慧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妈,该不会……该不会是首长,现在就来了吧?”

她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脸上满是局促。

宋兰芝倒是镇定自若,她拍了拍苏文慧的手,示意她安心。

“别慌,这都几点了,首长不会这个点过来的。”

她说着,走过去,拉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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