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日，苏哲都是披星戴月地从户部回来。江南漕运的账册像一团乱麻，运输记录与入库数目对不上，损耗明细又写得含糊不清，查来查去毫无头绪，上司的催促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这日傍晚，苏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府中，刚坐下喝了口凉茶，目光落在桌上的点心碟上，那是青禾早上送来的桂花糕，苏明黛特意留了两块给他。看着糕点，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闲云院，女儿随口问的“是运输丢了还是盘点错了”，当时只当是孩子话，此刻想来，竟比账房先生那些官样文章的建议更实在些。
“罢了，就当是找女儿闲聊解闷。”苏哲站起身，不顾柳氏“要不要先吃饭”的询问，径直往闲云院走去。
此时的闲云院，凉棚下的竹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苏明黛正躺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个小本子，青禾坐在旁边帮她剥瓜子仁。
“姑娘，您记这个干什么呀？”青禾看着本子上“今日吃了三块桃花酥、两碗绿豆汤”的字迹，好奇地问道。
“记着好玩啊，”苏明黛头也不抬，“看看我一天能吃多少好吃的，要是吃多了，明天就少吃点，省得长胖。”
“姑娘真是会找乐子。”青禾笑着把剥好的瓜子仁递过去。
“爹？”苏明黛见苏哲走进来，放下本子坐起身，“您怎么来了？今天不用在书房忙吗？”
苏哲在石凳上坐下，接过青禾递来的凉茶，喝了一口才开口：“账册理不出来，坐不住，来看看你。”他看着女儿一脸悠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明黛，前几天你问我漕运损耗的事，爹想再跟你聊聊。”
苏明黛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爹，我就是随便问问，不懂那些公务的。”她可不想掺和这些麻烦事。
“爹知道你不懂，就是跟你闲聊。”苏哲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那账册乱得很，运输的船运记录、船夫签字，还有仓库的验收单、管事画押，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损耗只写‘丢了若干’，连什么时候、在哪丢的都没说，怎么查都查不清。”
苏明黛见他愁眉苦脸，心里软了软，拿起桌上的小本子晃了晃：“爹，您看我记吃的，都是一笔一笔写清楚的，什么时候吃的、吃了多少，这样就不会乱。您的账册是不是也能这样分分类？”
“分类？”苏哲眼前一亮，“怎么分？”
“比如分成两堆，”苏明黛指着小本子上的“桃花酥”和“绿豆汤”，“一堆专门放‘运输的’，像船运记录、哪个船夫运的、什么时候出发的、走的哪条水路，都归到一起；另一堆放‘入库的’，仓库什么时候收的、收了多少、谁验收的，也都整理好。然后对着看，哪一笔运输的数目和入库的对不上，不就清楚问题在哪了吗？”
她顿了顿，又拿起一颗瓜子仁：“就像我记‘吃了三块桃花酥’，要是本子上写着‘买了五块’，那就能知道少了两块，再想想是不是给青禾吃了，或者掉地上了。您那损耗要是写得模糊，就去问当时管运输的船夫、管仓库的管事，让他们把‘什么时候丢的、丢了多少、怎么丢的’都写清楚，一笔一笔对，总能找到错处。”
苏哲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拍了下大腿：“对啊。爹怎么没想到呢。以前总想着一起查，反而越查越乱，要是这样分类整理，问题不就清楚了吗？”他看着女儿，满脸惊喜，“明黛，你这办法太好了。”
“我就是瞎琢磨的，”苏明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跟记我吃了多少点心一个道理，不一定管用。”她连忙补充道，“而且爹，我可不会帮您理账，太费劲儿了，我还是喜欢躺着吃点心。”
苏哲忍不住笑了：“爹知道，不用你理账，你能给爹出主意，爹就很开心了。”他看着女儿，心里既欣慰又惊讶，没想到自己这个懒女儿，还有这样通透的心思。
“爹开心就好，”苏明黛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他，“您吃块糕，别想那些烦心事了，说不定明天一分类，就找到头绪了。”
“好，好。”苏哲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的味道驱散了不少疲惫。他又坐了一会儿，跟苏明黛聊了些家常，见天色不早，才起身离开。
走到闲云院门口，苏哲回头看了一眼，凉棚下的女儿又躺回了藤椅上，正和青禾说笑，手里还拿着那本记点心的小本子。他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个活宝。
回到书房，苏哲立刻叫来账房刘先生，把苏明黛的主意说了一遍。
“分类核对？”刘先生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大人，这办法好啊。咱们以前就是把所有账册混在一起查，才越查越乱。要是分成运输和入库两部分，对着核对，肯定能快不少。”
“是啊，我也是听小女说的，才想明白。”苏哲笑着说，“你明天就按这个办法，把账册分分类，咱们一起核对。”
“好嘞。”刘先生干劲十足地应道，捧着账册退了出去。
苏哲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的烦躁一扫而空。他拿起女儿留下的小本子，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忍不住笑了，没想到自己愁了这么久的难题，竟被女儿记点心的办法给点醒了。
而闲云院的凉棚下，苏明黛完全没把刚才的对话放在心上，正和青禾数着今天剥了多少瓜子仁。
“青禾，你看，今天剥了这么多，够我明天吃一天了。”苏明黛开心地说。
“姑娘，您就知道吃。”青禾无奈地摇摇头，“刚才老爷那么愁，您出了主意，说不定能帮上大忙呢。”
“帮上忙最好，”苏明黛打了个哈欠，“不过跟我没关系，我只要能吃好睡好就行。”她躺回藤椅上，闭上眼睛，“我困了，咱们明天再数。”
“好，姑娘。”青禾帮她盖好毯子，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
夜色渐深，苏府渐渐安静下来。苏明黛睡得香甜，梦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