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在从落地窗斜射进来的晨光中无声飞舞。
祁璟珩维持着那个将沈妤昭全然护在身后的姿态，站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宽阔的脊背肌肉紧绷，像一堵刚刚经历过冲击的墙。
直到门外再也听不到任何离去的脚步声，他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缓缓地松弛下来，透出一种风暴过后的虚脱感。
他转过身，面对着沈妤昭，神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深邃的眼眸里，有刚刚经历家族对峙的疲惫，有一种破釜沉舟后不管不顾的释然，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看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喉结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想要解释，想要安抚，想要承诺。
但最终，所有汹涌的情绪只化作一声低沉的、近乎叹息的吐息，融在寂静的空气里。
“抱歉，”他的声音比平时沙哑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没想到会这样……把你卷进这种难堪的局面里。”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仿佛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或后悔。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刚运动完未散的温热和一丝微湿的汗意，极其轻柔地拂过她额前那一缕或许是在刚才的拉扯中垂落的碎发，动作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本能的温柔。
然而，就在指尖触及她皮肤的一刹那，他像是突然被烫到一般，猛地意识到这个动作早已越过了那条冰冷的协议界限，手指瞬间变得僵硬，如同触电般迅速地收了回去，垂在身侧，甚至微微握成了拳，试图掩饰那瞬间的失态。
他移开视线，语气重新变得克制，甚至带上了点生硬的命令口吻，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刚才那片刻的柔软：
“别担心，后续所有麻烦，我会处理。你……不用怕。”
“我上午有课，快要迟到了。”
沈妤昭平静的声音响起，像一股清冽冷静的山泉，骤然流入这片刚刚经历狂风暴雨、仍弥漫着无形硝烟的空间。
祁璟珩所有准备好的、关于如何安抚她、如何解释现状、如何承诺保障的话语，瞬间全都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几乎是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他看着女孩转过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冷静得近乎漠然，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在顾家掀起滔天巨浪的激烈冲突，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段需要快速翻过的、无关紧要的插曲，甚至比不上准时赶到教室重要。
沈妤昭走到玄关，拿起倚在墙边的帆布背包，熟练地换上出门的鞋子，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或慌乱。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那纤细却挺直的脊背，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然后消失在了门后。
门被轻轻带上，只发出“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但这声轻响，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了祁璟珩的心口，比刚才母亲摔门的巨响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和……荒谬。
偌大的客厅里，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阳光灿烂，却照不散那股冰冷的对峙后残留的气息。他的目光扫过光洁的茶几，上面还躺着那张被撕下又揉皱丢弃的支票，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毫无预兆地涌上他的心头。
他刚刚，为了维护这段始于交易的契约关系，不惜与母亲正面冲突，几乎算是将自己推到了整个家族利益和期望的对立面。
而这场风暴的另一个核心主角，他名义上的“妻子”，却像只是经历了一场无关痛痒的晨间闹剧，冷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地，拎起书包上课去了。
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先遵守学校的课程表。
祁璟珩下意识地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急切地向下搜寻。
很快，他看到了沈妤昭那道纤细熟悉的身影走出了单元门，汇入了人行道上稀疏的人流。
阳光慷慨地洒在女孩身上，她的步伐平稳，节奏均匀，没有一丝迟疑，更没有回头望向这个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的“家”。
他几乎是立刻拿起手机，指尖快速划过屏幕，拨通了陈樹的电话。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低沉，听不出丝毫刚才的波澜。
“陈樹，跟着沈小姐，确保她安全到达学校，全程保持距离，别让她发现。另外，立刻查清楚她今天的课程安排，下午安排车，准时去接，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挂断电话，他却没有离开窗边。
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繁华喧嚣，一切如常。他却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座一直以来运转精准、一切尽在掌握的世界，突然闯入了一个他完全无法预测、无法掌控的变量。
他原本以为，自己找到的是一个简单、省心、能完美解决麻烦的“合作伙伴”，一个可以用金钱丈量和驱动的“工具”。
但现在，他猛然惊觉，自己可能……招惹了一个比家族里所有明枪暗箭加起来，还要难以捉摸、难以应对的谜题。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脸，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屏幕边缘，久久地凝视着屏幕倒映出的、自己微微蹙起的眉头，那里面藏着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困惑与……一丝淡淡的兴味。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在通讯录里一个极少拨出的号码上停顿了片刻，然后按下了拨打键。
电话接通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爸，是我。我晚上回老宅一趟。”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当面和您谈。”